起义者军队从东面进入人类军队的大营,莱温斯基紧随其后,他从大门进去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但仅仅是看了一眼,他也没想到别的。莱温斯基甚至认为是反射膜发生故障了,没有想到人类还控制着太空中大部分区域。
几个士兵走进军营里,上面的电子局势图还在播放着动态的画面,桌子上的文件摊开着,阅读者似乎刚刚离去,他们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文件的屏幕熄灭,自动折叠成一个薄片了。文件边上的一杯热茶还冒着水雾,更加证实了他们心中所想,人类军队是刚刚离去的,但是他们的行动过于迅速,至少起义者赶到岗哨前时都没有发现人类军队有转移的现象。
一种不安的气息在起义者中漫延开来,他们上当了。那些士兵疯狂地冲到军营外面,另一种更加诡异的氛围攫住了他们的心灵,外面仍是静悄悄的,人类军队似乎真的已经撤走。莱温斯基命令各部队原地待命不许妄动,他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回到了岗哨外面。
军斯坦丁正疑惑的看着夜空,看到莱温斯基过来,他喃喃地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那块反射膜。”
莱温斯基虽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还是安慰着说:“估计是坏了,我们也别想太多。”军斯坦丁讶异地看着他这位向来谨慎的老朋友,“等还是回去!”,他说话像是在征求意见,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莱温斯基也坐在地上,他随手拿了一块石子捏着,“这片地区人类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的建议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兵力埋伏在刚才的戈壁滩里面,另一部分直接放在他们的大营。”
“赞成!”军斯坦丁站了起来,莱温斯基也跟着站起来,军斯坦丁扶了他一把。他明显感到莱温斯基身上的硬件老化得很严重,几乎就要影响到核心数据,“该换一换内存了!”
“等打完这一仗吧!”莱温斯基看向身后,一个军官急匆匆走到他们面前。
“报告,我们的大营被人类军队包围了!”
军斯坦丁楞了一下,最近人类军队一直处于劣势,他们主动出击还是头一回,用的还是声东击西这一招。他感到难以置信,同时也非常气愤,人类军队惹恼他了,上一次的失败造成的阴郁还没有散去,现在人类又主动出击,他感到是在故意羞辱他一般,军斯坦丁决定自己带兵回去增援,但这一次莱温斯基选择埋伏在这里。莱温斯基认为人类军队撤退后还会回来,到时他以逸待劳,将他们全部消灭。
军斯坦丁同意了他的意见,现在军斯坦丁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愤怒占据,只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些傲慢的人类军队。
他带着岗哨外面的部队再次钻进茂密灌木丛,经过戈壁滩进入到第一片灌木丛,这时他们已经进入了人类军队的伏击圈,人类军队的一部分兵力在里面埋伏了很久。这时太空中的反射膜再次回到原来的角度,大地重新披上一层银纱,像展开了一块即将上演血腥大戏的幕布。
军斯坦丁的前队遭到猛烈的攻击,进去没多久就损失了相当一部分兵力,发出窸窸窣窣声响的毒蛇也从四面赶来。令起义者不解的是,这些毒蛇似乎只攻击自己,人类军队在里面穿行却毫发无损。
战斗没持续多久,高地上和水潭里堆积满了起义者的尸体,人类军队损失很少。加上他们早已事先熟悉了这片灌木丛,他们在灌木丛上面行走自如,就像那些毒蛇一样,而起义者只能在底下看着他们,避开灌木的遮挡后才能射击。人类军队居高临下,这又给他们增加了不少优势。
军斯坦丁的眼中闪着战斗的火光,他抓住一个士兵,几乎要把士兵摔倒在地上,“烧死他们!”士兵在他眼中看到了两团燃烧的火焰。
起义者故伎重施,用对付蛇的办法再次点燃了灌木丛,迅速蔓延的火势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人类军队无法忍受高温,纷纷从灌木丛退了出去。军斯坦丁紧追不舍,穿过灌木丛把他们赶到了大营附近的丘陵地带,一直围困着大营的人类军队看到自己的部队被打出来,也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撤退。
与此同时,大营里的起义军看到增援部队到来,士气大受鼓舞,他们冲破了包围圈,与军斯坦丁的部队汇合在一起,把人类军队赶了出去。
残破的军队从军斯坦丁面前经过,他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想法,他现在被一种叫做疲惫的情绪笼罩着。一位军官向他报告了这次战役的基本情况,几乎损失了将近一半的兵力,他轻轻摆了摆手,把头埋得很低,军官悄悄退下了。
莱温斯基带领的部队没有等到人类军队,他回来经过灌木丛时又在那里放了一把火,几乎把剩下的灌木都烧光了,但是那些毒蛇却不愿意离开那个地方,它们钻到了水潭里,有的爬到戈壁滩的石块堆上,那里更加适合它们隐藏。
第二天,在漫天的烟尘里出现了一个人,他几乎像是飘在空中的,宽大的长袍随风抖动着,像一个被即将放飞的人形风筝。起义军的士兵走上去把那个人带了过来,军斯坦丁当时和莱温斯基在外面讨论着昨晚的战役,他们早就看到他了,但是那个人的脸深藏在长袍的帽子里,看起来犹如一个幽深的黑洞,他们根本看不清他。
直到他被士兵带到他们面前,军斯坦丁和莱温斯基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看到了一双比黑暗还黑的眼睛,从里面射出来地狱般的冷光。他的手臂细长而干枯,但却很有力,他轻轻地就把两个士兵抓在他肩膀上的手甩开了。
他文质彬彬地鞠了一躬,“尊敬的统帅和司令官!”
他们却感受不到任何礼仪的友好,相反觉察到一种渐渐逼近的压迫。
“你是谁!”军斯坦丁冷冷地问。
那个人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他似乎笑了。他们有一瞬间看到了他的脸,皱巴巴黄褐色的脸上似乎只有一层皮,这使他们想到人类在遥远的过去存在过的木乃伊。
“我是谁并不重要,就像尊敬的统帅您一样,您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您居于统帅这个位置。我呢,重要的是我的任务!”
“我们不想理会你的任务!”莱温斯基瞪着他说,他对木乃伊说话的方式很反感。“如果你是人类平民,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我们并不会伤害平民!”
“尊敬的司令官,我相信您会这么做的,但我是带着任务的平民,想必昨晚的战役让二位很懊恼吧!”
听到这句话他们立即警觉起来,军斯坦丁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莱温斯基,后者以同样的方式看了看他。
“你有什么任务!”军斯坦丁以轻蔑的口气问他。
木乃伊理了理长袍,把它紧紧裹在身上,“难道我们就在这儿说吗?”,他带着嘲笑讽刺的口吻。
军斯坦丁偏过身,让他进入到大营里,木乃伊也很客气地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说吧!”
“很简单,把制空权交给我!”
木乃伊站着,他的脸又隐藏到帽子里面了,说话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微笑。
“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处死!”军斯坦丁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语气。
木乃伊还是不慌不忙的,他仍然轻松地说:“我当然知道您可以这么做,但你不会的,因为您想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当然,我们肯定能!”莱温斯基说。
木乃伊的头转到莱温斯基的方向,“不,你们不能,除非你们交出制空权。”
“你走吧!”军斯坦丁挥了挥手。
木乃伊轻轻笑了笑,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到门口又转过头来。他的身体却完全没有动,脖子像是被扭曲了一样,“你们还会找我的!”
正如木乃伊所预料的,他们后续的进军只是击败了人类小股的流窜部队,军斯坦丁已经搞不清楚人类军队的主力在哪里,他们好像总是知道起义军的兵力布置和接下来的行动。人类军队经常骚扰附近的占领区,这方面起义军足以应付,人类军队也很少进行实质性的军事行动。只是现在太空电梯上出现处于开启状态的空间武器,军斯坦丁不能不谨慎对待,这关系到整个星系的的存亡。
“我想到了一件事”军斯坦丁现在看到莱温斯基的脸上,他显得很严肃,“我也仅仅是猜测,人类根本没有生产空间武器的能力,包括五大星族在内,他们都没有生产空间武器的能力!”
“可是我们之前在东川兵工厂生产那些空间地雷,还有各星国军备竞赛时生产的空间导弹,这些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有可能的!”军斯坦丁把目光看向远方,“各星国的兵工厂里的空间武器只是一个幌子,用来遮挡他们没有制造空间武器能力的幌子,不过令我感到震撼的是,各国竟然出奇一致的守护着这个秘密,他们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这样,他们可能只是想威慑对方,毕竟大的星国还是拥有空间武器的,但是用一个就会少一个!”
“我们得找到那个人,他在搜集所有的空间武器!”
“他是五大星族的吗?”
“现在看来是了!”
军斯坦丁看着他的老朋友,“近来人类科学界盛传‘蚕’的事情,可能与此有关。”
“但是他们的科学家已经证实蚕不会感染二等公民!”
“这正是我想说的,可能人类已经被感染了。”
“你是说五大星族想用空间武器对付被感染的人类”,莱温斯基很惊讶地说,军斯坦丁只是摇了摇头,“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对吗,我们只想获得与人类平等的权利,并不是要消灭他们,毕竟是他们创造了我们!”
军斯坦丁长久地凝视远方,他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只是推测而已。
巴纳德的起义军开展军事行动要比斯坦雪夫艰难得多,他们常常遭到人类军队的围追堵截,一直无法扩大南安占领区的地盘。附近小块的占领区则像水洼一样,无法连成一片,这使得起义军要守住这些地区相当艰难,总是在一场战役胜利后占领了该地区,因为另一场战役的失利又失去它。
两股军事力量在南安地区形成了拉锯的态势,这样一来处于南安城中的统帅部也离前线很近了。陈镇被迫成为他们的参谋长,他原以为可以像在斯坦雪夫时一样什么战斗也不需参加,只需呆在大营等着捷报到来。
但事实并非这样,统帅部离前线太近了,炮弹经常能打到这里,陈镇有几次险些负伤。这种无趣的战争生活也让他感到烦恼,自从他交出制空权后,纸月就没再跟他说过话了,他去找她也会被拒绝。而且纸月经常不在统帅部,陈镇猜测她的地位可能不止是一个校官这么简单。
同时陈镇也了解到已交出那部分制空权的真实情况,那部分空间武器布置在巴纳德而非斯坦雪夫,军斯坦丁掌握这部分制空权似乎没有用处,他们甚至不知道空间武器的具体位置。因此还不如把它交给巴纳德的起义军,让他们牵制人类军队,以免他们来增援斯坦雪夫。
纸月否认自己是人类这一问题一直困扰着陈镇,他想找她问个清楚,但是他没有什么理由,他找她干什么呢。每当这时候他又会想到张素和孩子,他甚至想他还不如回到斯坦雪夫呢。
这种想法让他更加羞愧,他当初见到纸月时是如何的激动,现在看到了她的冷漠后又重新想到张素,他发现了自己的厚颜无耻,自己从没认真想过父亲和丈夫这一角色,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按照本能和利己的方向行事。
陈镇对张素的思念在进入寒季后加深了,他经常为自己此前的想法感到后悔。在一种强烈的情感驱使下他向南安区的军事委员会申请回到斯坦雪夫,但得到的回复却是巴纳德和斯坦雪夫之间的通道已经被人类军队控制,现在他们无法通过跃迁器把他送回去,如果用常规的交通方式,他都不能活着到达斯坦雪夫,在路上就会死去。
开始下雪后他总能想到当初和张素在荒原上一起走过的艰难经历,他现在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男人一样怀念着过去的一切,把过去中点点滴滴的幸福提炼出来放到一边,他放大了过去的幸福来减轻自己现在的痛苦。然而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明白这其实是一种幼稚的表现,陈镇自己也是个孩子,一个自私的孩子,所以他在看到小新航的行为后才会反感,因为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只是在内心的期待没有得到满足时才又想到过去的一切,就像一个孩子躲到了一个能让他避难的地方,这点他本人却不知道。
在回忆与现实的双重折磨下,他终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内心的仇恨在日益滋长。陈镇不知道该仇恨谁,但他内心有一股力量需要释放,在接下来的日子他常常呆在他们为他安排的作战室里,看着那些变幻的局势图,一看就是一整天,有时他甚至饭都忘了吃,嘴唇也经常是干燥的。寒季烈风让他的脸裂开了口子,看起来就像一片带着花纹的木板。他整个人也变得像个拾荒者一样,又恢复了他过去在壕沟里的肤色,像一尊硬邦邦的雕像。
军事委员会的人为他的身体感到担心,因为他是军斯坦丁派来的,要是他出现了什么意外,他们对军斯坦丁也不好解释。他们跑去劝他要多出去走走时,陈镇向他们请求确实的军事指挥权,而不是现在的空衔。
他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据了解到的情况,他们不认为陈镇有指挥军队作战的能力,他在斯坦雪夫获得的统帅地位不是通过杰出的军事才能获得的,只是因为他与军斯坦丁关系友好才获得这一地位。陈镇坚决向他们请求,他们只好给了他几百人的指挥权,他们认为他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很快就会对此感到厌倦,他们也不让他出现在过于危险的战场上,只让陈镇去对付那些被击溃的散兵游勇。
军事委员会的人当然不会想到,陈镇本人也对此感到惊讶。事情的发展超出他们的意料。陈镇在接下来几次战役中都获得了胜利,不仅占领了很多被割裂的像水洼一样的区域,并且他能很好地守住那些地区,士兵乐意为他卖命,一些军官看到他的军事天赋,也很乐意接受他的辖制,最后直接归到他的统辖之下。
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陈镇成了军事委员会的实权人物,有些当初给他指挥权的人感到后悔,他分割了他们的权力。即使在这个时候,陈镇仍然不知道纸月的真实地位,他问过那些高级指挥官,他们只知道纸月是一个校官,多年来都是一个校官。
陈镇似乎迷上了战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但他知道如何才能取得胜利,不需要知道其他的目的,胜利就是唯一的目的。在这种近乎癫狂的战争行为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回忆与现实的折磨中走出去了,他现在的内心很冷静,以至于到达冷酷的地步。
接下来几年里,他相继占领南安临近的城市,扩大了占领区的范围,把那里的人类守军赶回北方。到这时,军事委员会已被他取消了,还在北方逃窜的巴纳德起义军统帅慑于他的实力,宣布他成为南方战区的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