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站在禅院门外,远远的就瞧见背对自己坐着的藏缘,茶褐色的祖衣长袍松垮的罩住他宽厚的高大身形,茶雾缭绕,像是佛陀,有些遥远。
深吸一口气,依然茶香满院。她没再踏进禅院,消失在一片艳阳里。
这个下午,僧人反复的煮着新茶。茶凉了一盏又一盏,盛出一遍又一遍。缘藏举头看了眼要掉到西边地平线的太阳。人走了,茶就凉了。茶凉了,缘也灭了罢。
他定了定神,双手合十“南無阿弥陀佛。。。。”
碧落躺在海贝床中,玉手摆弄着身边游过的小鱼,被水中女神的碰触,通身透明的小鱼娇羞的发出淡红色的光芒。
翻了个身子,大半个身子探出巨大的贝床,伸手继续逗弄簇拥而来的鱼群。鱼群像得到认可,兴奋的摇摆大大小小的鱼尾巴。它们有的点亮了身体,有的翻着肚皮,有的游进如云彩般漂浮的银发里。
再转一个身,阿碧盯着熠熠生辉的海波,紫蓝色,蓝色,浅蓝色的海波一荡一荡的相互交替。
她回来了。主动回到了深海二千旬的光明殿。
千寻鱼带来了光明殿的动向,她必须回来。
千寻鱼虫,是碧修罗养殖鱼虫,是用八千深海生存力极强的千鱼、她的头发和垂柳叶做成的。这种鱼它形状像杨柳叶,扁平而透明,通体翠绿,更喜爱栖息在湿润的泥土里,像鱼又像虫。
一个晒过太阳的人会十分渴望阳光,一个呼吸过空气的人会十分渴望自由。更何况,她是阿修罗,有想要的东西就心心念念,千方百计的得到。
当第一次逃走归来,就命人寻来水晶皿。
将柳二城内中柳树叶和着柳树根部泥土放在水晶皿底部做温床。又向深海海底的老章鱼要来它家烂泥中的千鱼虫卵。她用自己的银发碎屑合着些许灵力洒进水晶皿。随着鱼卵的发育,纤而短的发丝融进了鱼儿发育的身体,原本通透无骨的千鱼鱼苗长出了银色的骨刺。又过了三日,吃着柳树叶的千鱼变成了怀念的杨柳绿。
接下来的十几日,她将培植出的千寻鱼散养在修罗宫中各个角落,因为混着她的灵力,她可以透过小鱼的双眼看到周边的一切。所以再次逃到柳二城,她将带出的千寻鱼植入柳树河岸。
千寻鱼,千里寻她,她寻千人!
而他阿爹,永远是她赶回来的理由。
在光明殿里的千寻鱼传给她的影响很逼真,逼真到她青筋暴跳!
老人家终于在撕烂寝宫中所有绿萝被,打烂了珊瑚桌台,最后连枕头也不忘翻找的情况下找了皱成烂布的黄衫。这一找,找了一刻,正如她估算的时间。他阿爹看着黄衫,呆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十八只牛眼!然后长大了嘴巴狂吼什么!看口型一定是在叫她的名字。
光明宫殿中升起巨大的旋窝,海天摇荡,很快整个寝宫就被一只巨脚踩平,在千寻鱼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她看到其中一只大手缓缓的向上抬起!
不好!糟糕!
传说中他的阿爹有三次暴涨了身形,举起了的右臂。
一次为了阿修罗圣王毗摩质;一次为了找到第一次逃走的她;这最第三次是。。
果然是老人家啊,威胁耍诈,同样的招数乐此不疲。
老人家要举起右手,她必须回来!
他在障日。阿修罗障日.凡间又叫“天狗食日”!凡人,也不想想,就算是神狗也不敢吃了日月星君那两个古怪的老头。
当她分秒回到光明宫殿,便见阿爹立刻恢复了身形,挥舞着八只手臂把她举到眼前,那霍亮亮的眼里,盛着宝贝失而复得的惊喜。
“吾儿,莫走远了,来,阿爹再看看,头发怎么乱了,让我给你缕缕,你身上是什么味?苦涩涩的,去,让滋德把今天圣王赐的赛天水拿来!
赛天水,就是比天人用的香氛更香的水。
为了与天人较量,阿修罗把好斗的精神发挥到极致,什么比天美,赛神仙,比仙飘的食物、器具全一股脑的命了名,非要挣个脸面。
唉!她是阿爹的宝贝,还没现世的宝贝,比他那身上整天挂着的赤橙黄绿的叮当宝珠宝贝多了!所以是真爱,必珍藏,珍藏的方式就是锁着,瞪着比夜明珠还大的眼睛看着。
又伸了个懒腰,她好想再晒晒太阳,喝口柳茶。
藏缘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在垂柳街开了家茶楼,若他知晓自己偷技之事,不晓得有何反映。
真搞不懂,一个好好的天人做什么和尚,还浪费了一手的好茶艺。
碧落有些惊奇自己会将一个和尚的身影留在心底,她摇摇头,反正也没啥缘份,原先想与其较量一番的心思也该淡了。
现在让她挂心的是女鬼柔儿,因走得匆忙,没交代一声自己就消失了,虽有斑羽在手,便于控制,但一个无心的鬼放养出去,保不准又出什么岔子。
起缘茶楼门前的垂柳树根里“爬出”一片柳叶。树叶顺着威风贴着地刮进了缘起茶楼。
按时间计算,这应是过了三个月。茶楼还在经营,虽不如刚开张时红火,但一切也算平顺规整,跟风的热潮总会过去,留下来的常客也是爱茶品茶的。
柳树叶继续贴着地面向前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猜疑。
只是一楼没有阿柔的身影,二楼也无她的踪影。
而在缘起茶楼后院的柴房传来一阵阵嘤嘤悲泣。
柔儿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白纱绸缎的群摆被柴房中置放的木炭灰染得乌黑,她缥缈如仙的紫纱笠被甩在一边,笠上的编丝竹条崩坏翘着边,不知是被谁踩踏过变成了扁平状。一双玉手掩“面”,指缝中冒出的缕缕黑烟。黑色头发凌乱的搭在胸前,伴随着抖动的酥胸,连发梢也显得楚楚可怜。
她是缘起茶楼的掌柜的,特别是那修罗女消失不见后,她风情万千,更把茶楼打理得有声有色,客人络绎不绝。有多少才子为她倾心,为一睹真容,有的数月来茶楼恭候,有的赠诗送画赠美言。那些时日,她觉得自己不再是挂着死人皮面被淫客猥琐的千人枕,而是像大家闺秀一样受人爱慕追求。那些时日,掩埋在心底的自卑升华为一抹飘然的气息荡漾在喉咙间,只要她一张嘴,那份得意就会涌出,化为樱桃嘴角旁的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