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何以见得？”
“皇上的心思，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不会宠夜凌逸的，因为他是外族之子，未来的天子也只会是太子殿下，而本王，也是你永远都抵御不了的……”
阳远垂了垂眸子，抬眼看向宁国元，眼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就说，宁王爷为何总是能如此深得皇上和太子殿下的宠爱，原来王爷那么喜欢揣摩人的心思？既然如此，那王爷可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凌妃娘娘，好像对王爷有些误会，这皇上爱屋及乌，对凌妃娘娘如此宠爱有加，也不知道……最终会留下谁，王爷你说对吧？”
阳远嘴角的幅度越来越大，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上一次凌妃在这里教训宁国元的那一幕，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宁国元的眼神顿时变得凶狠，捏着拳头暗暗发誓:你们都给本王等着瞧！
阳远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谢丞相的府邸，这段时间一直忙于赈灾，好久没有拜访这位老前辈了。
“我倒是没想到，九王爷居然会出面，看来，这个外族之子，也并非一无是处。”
谢霍听了阳远说的这些天发生的事，不免有些感慨，枯萎的手抚上下巴上白色的胡须，若有所思。
这些天，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虽然没有上朝，但是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就算不想知道都不行。
不过，因果报应这种事，更何况还是跟夜闻天有关的，他不想过问。
“晚辈与这位九王爷促膝长谈过，这位九王爷，并非像传闻中说的那样玩物丧志，晚辈倒是很欣赏他。”
谢霍看着阳远认真的神情，颇有深意色笑了笑。
“在宫中，权势是立足的根本，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人能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倒也不稀奇。”
“丞相这话，仿佛是意有所指？”
“夜凌逸虽然是外族之子，但是毕竟是夜闻天的儿子，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又是跟着黑风城城主长大，某些方面出类拔萃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他就是威胁。”
“可是既然已经是太子，江山的未来王者是他，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又为何要苦苦相逼呢？”
“那崇渊帝已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为何还会因为前朝旧族赶尽杀绝呢？”
阳远一时无言，片刻间恍然大悟。
见他释然的神情，谢丞相继续道:
“夜凌逸只是不愿意跟他们争而已，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从而走到今天这一步，在宫里，这样的事不罕见。”
“比如说黑风城前城主，林将军，堂堂城主，为了保住整个城的人，不得不作为人质，像个木偶一般，呆在崇渊帝身边。”
谢霍说完，眼神又看向远方，像是心绪飘远。“这宫里啊，确实是像我儿子说的那样……远远不比江湖畅快。”
阳远一听这话，顿时吃惊不小，这仿佛是谢丞相第一次在他面前，以这样的口吻提到谢仁玉。
他的江湖好友，他的唯一儿子。
阳远微怔，没有任何言语的回应，只是在那样诧异的沉思里，久久无法回神。
这大概是谢霍不想提到的往事，所以阳远沉默，他脸上的神情又忧伤了许多。
这样的谢霍看起来，像是又老了许多。
“丞相大人……是想起儿子了吗？”
阳远看着谢霍，有些担忧的问道。
谢霍的眼神慢慢的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仍旧是不愿意启齿的往事。
“不……我只是……对江湖道义，还未有过任何亲身体会的经历，所以难免会有些遗憾……”
“丞相大人大可以趁此机会，出去闯荡一番，也不枉人世间这一躺。”
“我老了，是快要入土的人了，江湖……已经不欢迎我这种沾着权势气息的老人了……”
谢霍嘴角噙着笑，眉目间尽是释然……
看来，谢老丞相并不愿意提起当年的往事，阳远看着远方，没有再问下去。
二人好一段时间的沉思。
“这夜凌逸，我了解不多，不过现在看来，也应该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子，只是可惜，浪费了天资，做了生意……”
谢霍忽然打破了沉默，也转移了话题。
“其实……九王爷的生意经……做的也不错，做一行专一行，倒也是个人才，再者，只是现在不带兵上阵了而已，功夫还是了得的。”
阳远神色淡然的解释道，并没有表现出对谢霍突然转移话题的诧异的表情。
“可是人活着，若是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也不算是畅快啊……即使能有片刻的安逸，但真的就愿意那么长久的活下去吗？”
“这……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吧，九王爷也一样……”
阳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觉得人心难懂。
不知道这个年纪的谢老爷子，脑海里到底会想些什么。
他也真的很想知道，谢老爷子对于死去的儿子谢仁玉，究竟有着怎样难以割舍的情怀。
是愧疚？还是依然责怪？或者是仍旧不解？
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经历了朝代更换，家破人亡，高就低谷的大喜大悲后，已经学会了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深藏在心底，不为人知。
“你还记得……你我二人第一次会面的情景吗？”谢霍突然开口问他。
阳远愣了愣，转过脸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记得，那个时候，丞相大人对晚辈仿佛有些敌意，但是让晚辈没有想到的是，您最后，居然还是帮了晚辈……”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帮你吗？”
阳远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
本来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试探一下这个老头子，但是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从一开始的事不关己，甚至将他拒之门外，到后来的好言相劝，一直到谢霍帮他解决，都是在出乎意料的发展。
他是真的不懂，不懂这个老人在改变决定的时候，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自己的决心？脑子里面真正的在想什么。
“因为……你很像我的儿子……当年……那个处处跟我作对，最后却……”
谢霍没有说完，将后面的话压在了喉咙里，毕竟，那是他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阳远此时的内心是有些激动的.
因为谢霍原愿意在他面前提到他的儿子，这就说明，谢霍的心里，还是有些挂念的。
现在看到谢霍的这副样子，他忽然有些心疼，所以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看着老爷子，满脸宽慰。
谢霍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思考了很长时间，看着远方的眼神，是一片期待与惆怅并存的茫然。
“他与你一样，固执，年轻，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听从父母给自己的安排的前程，一心一意只想要走好自己的路。”
谢霍的眼皮颤了颤，仿佛是快要控制不住眼中的眼泪，而嘴角却轻轻地勾了起来，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角道:
“他这一辈子倒也畅快，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娶了天下最美的女子，也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只可惜……有我这么一个倔老头子……”
“丞相大人怎么会这么说呢？要不是有您的悉心教导，也不会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本来是下意识的，说出来想要安慰一下谢丞相的话，但是说完之后，才惊讶的发现，他好像说漏了嘴。
谢霍似乎也微微有所察觉，转过脸盯着阳远看了好半天。
“你怎么知道他很优秀？”
阳远眼中略过一丝慌乱，看着谢霍笑笑，道:
“谢丞相的儿子，文武双全，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宫中人人皆知，颇为传颂，还是晚辈们学习的榜样呢……”
谢霍怔了片刻，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内有再多问他什么，阳远也松了一口气。
“不瞒你说，他确实……一直都是我的骄傲，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在与自己的儿女交流的时候，难免会出现裂缝，那时候……是我疏忽了……”
阳远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的看着地面发呆。
“你……跟你父亲，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谢霍突然开口问出神的阳远，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个……家父以后还是希望儿子回去经商，本来……晚辈当时考取功名，就是为了能有一番作为，但是现在看来……”
阳远的眼神里透露出浓重的忧思。
“实不相瞒，虽然晚辈当时一腔孤勇，费尽心思想要报效朝廷，经历了这些事以后，晚辈现在改变了主意，到时候，恐怕要效仿一下谢丞相，还是在家好啊，哪怕是跟黎明百姓一起受苦，那日子也是畅快的……”
谢霍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笑容更加欣慰了些。
如今这朝廷，没有明君，没有忠臣，像阳远这样心存善念的人，在这里，是没有出路的。
就像是夜凌逸，明明是个英勇善战的将军，可是却只能迫于太子殿下的淫威之下，放弃自己的信念，像个木偶一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