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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琴 第166章 君去春江正淼茫
    见到宋宝儿无恙,苏音的心也完全地放了下去,与她闲话了几句,便自袖中取出了那只岁寒三友玉盒。

    盒中时髓业已被通玄石吸去大半,如今只剩下一小撮,还不够俩手指捻一捻的。

    这是此行最后的问题了,一旦解决,苏音便会离开临川县。

    “呀,神仙姐姐快拿开这东西,我不敢瞧的。”

    宋宝儿一见那玉盒,立时吓得花容失色,将衣袖掩了面,袖缘轻轻地颤动着,显得很是害怕。

    她此前已然获悉,神仙姐姐便是从这玉盒之中,找到了害她生病的邪物,如今乍见此盒,难免生出畏惧。

    苏音见状,便知自己编的那套说辞起效了。

    很好。

    她弯了弯唇,将玉盒仍旧袖了,柔声道:

    “宝儿姑娘别害怕,这里头的邪物已经被我祛除了,干净得很。那我先收起来不给你瞧了,咱们只说话便是。”

    宋宝儿怯怯地从衣袖后面露出两只眼睛来,黑水晶似的眼珠灵活地转了一圈,见苏音手中果然空了,这才轻轻吐了口气,拍着心口娇嗔道:

    “神仙姐姐惯会吓人,人家都要怕死了呢。”

    小姑娘不去演戏太可惜了。

    苏音眉梢微挑,面上笑容却不曾变,问道:“宝儿姑娘,能说一说这玉盒从哪里来的么?”

    宋宝儿坐正了身子,抬手掠了掠发鬓,面上露出了几分回忆的神色,说道:

    “这玉盒儿实则是有一整套的,不过那另外三盒儿我已经让人扔掉啦,怪吓人的东西,我可不敢留着。

    这一整套的妆面之物,原是我半年前从宝华斋买来的,有个挺好听的名目,叫做‘玉颜花容’。”

    “倒真是个好名字。”苏音微微颔首。

    古风化妆品最动人处,便是那些诗情画意的名字了。

    如今,双碟绣罗裙、金雀玉搔头的古代女子,便坐在苏音的眼面前,款款说起这脂香粉腻之事,便只这般听着,已教人无限低回。

    宋宝儿备细说了这“玉颜花容”来历。

    原来,这四件套化妆品,乃是临川县最出名的胭脂水粉铺子——宝华斋——去年推出的绝版化妆品,而这东西的出处,则要追溯到去年夏末秋初之时了。

    去年六、七月间,宝华斋突然来了位顶好的香师,其所调香粉、膏泽并唇脂之属,无不润滑清香、贴合妆容,据说比京城大匠头的手艺还要出众。

    一时间,临川县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直是趋之若鹜,宋宝儿也花重金定购了一套,便是这套“玉颜花容”。

    可惜,那香师只做到仲秋节后,便辞工而去,并无人知晓其去向,而他制下的香膏,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了绝品。

    “我记得,离着仲秋节还有三天的时候,我正等得急呢,宝华斋忽然使人来信,说是东西已然制得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把东西送来,却我要自个儿去取一趟。

    我问为何,他们便说这是那香师亲口交代的,‘玉容花颜’要搭配着特别的手法和器物使动,不然没有效用,这些乃是不传之秘,不可告知于旁人。”

    宋宝儿说着似是有些后怕,身子缩了缩,声音也变得微颤起来:

    “如今想来,这事儿可不就透着古怪么?只我那时候哪想得这许多,心下可欢喜得紧,一心巴望着仲秋夜宴大出一回风头,便去了宝华斋,见到了那位香师。”

    “那香师是个怎样的人呢?”苏音尽量放平语气,不令自己显出紧迫的模样来。

    虽然她对这位半步踏虚的大能好奇得要死。

    宋宝儿细细的眉蹙着,两眼望着案上的大花斛,显是在竭力回忆着彼时情形,喃喃地道:

    “那香师长得么……他长得……他长得……咦,我怎么……怎么竟想不起他的样貌来了?就只记得他好像须发都白了,穿着灰朴朴的一身儿衣裳。”

    她半侧着脑袋,眉心越蹙越紧,面上神情却是越来越茫然。

    很显然,她已经回忆不起那位香师的长相了。

    确切地说,她是永远地遗忘了一小段记忆。

    苏音觉得很正常。

    那个赠送时髓之人,可是炼虚化实的大高手,隐去真身、再让个小姑娘失去一丁点的记忆,一点不难。

    敛首思忖了片刻,苏音便放柔了语声,诱导地问道:

    “那宝儿姑娘还记得别的么?比如他与你说的话,他做了什么事之类的?”

    宋宝儿怔怔地坐着,似是魂魄已不在此处,如今不过一具空壳,苏音的问话,也只让她的神情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应该听见了苏音的话。

    只是,她大脑反应的速度仿佛变得极慢,那段记忆的缺失,让她在回忆一切与之相关的内容时,都有些力不从心。

    许久之后,她方才似是终于理解了苏音在说什么,于是启唇说道:

    “嗯……香师对我说……他有件事要请……要请一个女冠相帮,请我明年春二月的时候,在我家的西厢房里,替他……替他带一句话。”

    请一个女冠相帮?明年春二月?西厢房?

    那不正是此时、此刻、此景以及……她苏音自个儿?

    苏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也不想,立时扯开琴囊、横琴于案,两眼紧紧地盯着宋宝儿,语声却是越发地低柔:

    “那么,香师让你带的又是什么话呢?”

    宋宝儿的眼神仍旧很空,说话声亦是断断续续地:

    “我那时候就……就问他了,为什么不自己去说呢,他……他老人家就说……就说……

    那个时候的苏女冠,还不是苏女冠。”

    她的声音忽然一变,两眼笔直地看着苏音的眼睛。

    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苏音竟觉出了几分战栗。

    这娇脆的语声,的的确确是宋宝儿的声音,可发出这声问候的,却分明是另一个人。

    苏音面色微白,手指按上了琴弦。

    然而,未待她有进一步的动作,宋宝儿却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仿佛牵扯着神魂,每一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很快地,她的口角便渗出了鲜血,脸憋得通红,额角青筋凸起,大汗淋漓。

    她猛地抬起头,迸出红丝的眼睛里寒光如剑:

    “快去洪波江救……”

    声音戛然而止。

    她两眼一闭,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