濬江流经镜湖区时,拐出了一个大大的之字形,这也使得镜湖区成了希林市最繁华的一个区,江帆大厦作为全市最高的地标性建筑,就位于之字形最突出的江畔,当它巨大的身影覆盖住江面,来往的船只都不免为之窒息,现在,马明空就站在这黑影中,仰面看着那似是隐藏在黑云中的顶层,飘忽的灯火让他一阵晕眩,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既已起了疑心,不去现场看一下,是不会安心的。
他看了一下时间,周二晚上10点48分,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江帆大厦,紧跟在一对中年男女身后*进了大门,那两人显是本大厦的住户,看有人紧跟着进来,都面露疑惑之色,但看他一身的警服,终于也没说什么。
不过马明空并不想遮遮掩掩,待一起进了电梯后,便拿出警官*证,告诉那两人自己是去8801房查看现场的,那两人“啊”的一声,显然知道前几天发生的坠楼案,马明空便问他们是否认识屋主,或者听说过什么,那女子憋了几秒,终于不顾同伴的眼色,忍不住丢出一句:“听说那女的,在外面有人。”那男子急忙打断道:“不认识不要瞎说。”又过了几秒,电梯一到36楼,那男子便拉着同伴急急逃出电梯。
8801房位于大楼顶层,马明空出了电梯,从消防通道上到顶楼平台,夜风吹的他耳膜呼呼作响,他剥开一条口香糖含在口中嚼着,戴上一幅夜视眼镜,走到8801房玻璃破碎的那一侧,掏出一副下午刚买的攀爬抓钩,钩住围栏,系好腰部,顺着绳索慢慢溜了下来。
破碎的落地玻璃墙上拉着几条胶带,离案发日不满一周的时间,还来不及重新安装一副完整的玻璃墙,只是临时封上一些胶带,马明空双脚立在窗沿上站稳后,取出一把剪刀,将中间的胶带剪断,留出一个堪堪能钻进去的洞,他慢慢沉下腰,黑暗中透过眼镜向屋内张望,果然发现屋顶上方有一小小摄像头对着窗户,他掏出一只弹弓,闭上了眼。
少顷,他取出口中嚼成一团的口香糖,猛地张开眼,不假思索的弹射,用弹弓稳稳的将口香糖射中摄像眼,他知道柯锐木家中布置了颇为先进的安防监控系统,少了一只摄像眼会不会立刻触发报警,此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他侧着身,以一个颇为辛苦的姿势将双脚脚掌完全放在窗沿上,又等了一分钟,见屋内并无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收起弹弓,将右手在绳索上缠了一道,左手微微搭着窗户洞口上方一条胶带,左脚从洞中踏入客厅,松了左手,慢慢扭动腰*臀,先弯腰将臀部扭进了客厅,他面向夜色,歇了口气,左脚牢牢钉住地面,右手向内紧握绳索,身体后倾,慢慢将背、头和右脚逐次收入客厅,松开右手,解开腰间绳索,回转身借着夜视眼镜将屋内看清个了七七八八,再取出弹弓和两条口香糖,如法炮制,将目力所至范围内的两个摄像眼用口香糖覆盖住。
客厅十分开阔,马明空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一会儿,但见摆设简朴,和前两日在楚蕙别墅所见截然不同,他定了定神,便在离窗户两米左右的地上寻着一张歪倒的椅子,不远处还有两本书张着身子躺着,再往后三米左右是一张长长的沙发,上面一片狼藉,具体什么物事却看不太清,他又走回窗户,想寻找楚蕙所言柯锐木坠下前所抓的玻璃,却难以辨认,略一思索,便明白这窗户破裂周遭为安全起见已除去一圈碎玻璃,当日现场早已不复存在。
夜风从破洞中嗖嗖的灌入,马明空看向窗外,江上点点光亮闪烁,宛若星辰,目光越过江面,远处城市的灯火映红了天际,想起前几日所见楚蕙和柯锐木的合影,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感慨。
他倒退几步,比对着那对着窗户的屋顶摄像头,暗想楚蕙站在哪里正好能挡住摄像头,那里应该也是楚蕙手脚并用发力猛推柯锐木之处,正比划着,忽听的客厅什么地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他吃了一惊,急忙闪身隐在沙发边上,侧耳再听去,又是一声咔哒声,这次听的分明,循声从沙发背后探首看去,声音隐约是从客厅入户处传来,便在此时,又是一声吱呀的推门声,从屋外走进一人。
那人关了房门,轻手轻脚走入了客厅,马明空隐在沙发后,屏住呼吸,暗想难道是楚蕙回来了?他心中急转过几个念头,却听的那人脚步声越走越近,停在了落地窗户边,马明空看那人背影和自己身形相仿,应也是一男子,不由的紧张起来,暗想自己实因破裂的落地玻璃墙不及替换,此屋中的监控系统才露出一块破绽让他有机可乘,这男子如何竟从正门堂皇而入?难道是这男子通过了监控系统的识别?可他查过卷宗,柯家只有柯锐木夫妇和那小黑居住,便是他的两个弟兄平日里也极少往来,若如此,难道竟是此屋的监控系统已遭破解抑或破坏?
他这般想着,却见那人在窗户前停留了数秒,便转身向屋内走去,穿过长长的走廊过道,逐次推开两侧房门,最后走进一个房间。
脚步声已然停歇,马明空慢慢脱了自己的皮鞋,踮着脚,也向那房间掩将过去,却见那房间内透出丝丝光亮,及至门边,向内张望,里面似是一个书房,一人坐在桌前,桌上显示器亮光映着那人的脸庞,果然是一男子,面型颇为英俊,却被屏幕发出的光亮映着泛出鬼魅般的青色,也戴着一副眼镜,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时不时伸手翻看,过了片刻又拿起一部手机看看,又抬头向门口看了看。
马明空急忙缩头,暗暗心惊,这书房显然是柯锐木生前所用,此人所看定是和柯锐木有关的资料,而且似乎还在向手机传送资料,此人是谁?和柯锐木坠楼有没有关系?想到这,再也管不了自己私闯民宅了,取出警用AR眼镜换戴上,伸手在镜框前脚上轻轻转动,想要把那人面部看的更清楚,好让008号远程识别出此人。
便住这当儿,那人却面露喜色,点点头,说了声“好了”,拿起手机,伸手关了显示器,起身向外走去,马明空急向走廊另一侧的房内隐去,耳听的那人脚步声越走越远,才从房内蹑手蹑脚的走出,刚迈出房门,迎面一道刺眼的光亮射来,不及闭眼躲闪,左手腕已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捏住,跟着一声闷响:“谁人鬼鬼祟祟的跟着我!”
马明空左手臂阵阵酸麻,知道碰到硬手,先冷喝一声道:“我是警察,在此办案,你偷偷摸摸的盗走了什么!”
那人似是吃了一惊,倒退一步,右手却仍紧握对方手腕,见马明空果然一身警服,冷笑道:“你是警察,我还是公安了。”
马明空抬起右手,摸向胸口,笑道:“不用紧张,给你看警官*证。”果然掏出警官*证,那人将信将疑,左手举着手机便要向警官*证上照去,不妨马明空手腕一扬,警官*证直奔他双目而去,那人急低头避让,马明空左手拳已直奔过来,那人只得松了右手,向后跃去,不提防正撞在走廊墙壁上,手中的手机亦跌倒于地,马明空揉身而上,双拳左右开弓,雨点般招呼了过去。
自金鑫珠宝行抢劫案过去已有三个月,他有感于此案,知道新型案件侦破科虽然不是刑警队,但也会面临种种险恶境况,于是重拾多年未习的拳脚之术加以训练,此刻使将出来,虽不及年轻时的迅猛有力,倒也虎虎生威。
那人身形和马明空相仿,背靠墙壁双臂护头,苦挨了数下,忽的一声低吼,和身撞向马明空,马明空刚才虽然占得上风,但未使全力,那人一撞之下,竟然缓出先手,和马明空一阵对攻,两人各靠墙壁,在这狭窄的过道里摸黑又拆的几招,竟是有来有往,攻守有序,仿佛在快速演练一般,马明空猛然心中一动,那人拳脚之术竟和自己一模一样,当下喝到:“且住,你这黑龙拳从哪里习得?”要知这黑龙拳向来只在警校内传授,马明空此刻见对方使出,怕伤着自己人,故此一问。
那人自也识得马明空所使拳术,当下靠着墙壁喘息几下,问道:“你真是警察?”
马明空哼了一声,眼见对方目光在地下游移,心念一动,抢先一脚,将那人方才跌落在地的手机踢的远远的,那人大怒,喝道:“此间案件已了,你便是警察,半夜擅入,只怕也是不干不净。”
马明空笑道:“我即来此地,自是能解释清楚,你盗取死者资料,怕是别有用心,莫非和柯先生之死有关。”
那人听了,脸色微变,他刚和马明空交手数招,已知对方拳脚之术不在自己之下,自己仗着力大,想要制服对方尤有一丝可能,可想及时逃脱,却是难上加难,一时难以抉择。
透过AR眼镜,马明空此刻已将对方面庞看得分明,不由微微一笑,叫道:“贺思孟,原来你在奇庐当过几年警察,怎的现在又跑到我们希林扮起私家侦探。”
那人正是贺思孟,听马明空这般说,已确信对方乃是真警察,他们做私家侦探的,最怕和警察搞坏关系,转念一想,对方既然出现在这里,十之八九不是正常流程,越是如此,越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脑中接连闪过几个脱身之计,竟没有一条管用,却又听得马明空笑道:“西门事务调查所,你起这个名字,恐怕生意不太好吧。”
贺思孟暗想反正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不如随机应变,当下也笑道:“名字是合伙人起的,我加入时已是如此,现在也懒得改了,说起来我这合伙人原来也是一退休警察,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给你预留一个位置。”
马明空乘他说话之际,不动声色的向右一个大滑步跨出,提起右脚,作势道:“我这一脚下去,你这手机恐怕要粉身碎骨,你这一晚说不定就白忙活了。”
贺思孟听了,心想你要踩早踩了,便笑道:“我们能在江帆大厦这样的豪宅相遇,也是缘分,不如这样,我们都把各自来此的目的说出来,你是官,你先请。”
“一言为定。”
马明空说着,心中却暗自好笑,暗道这你亏可吃定了,说道:“柯先生的罹难,确已结案,我感兴趣的,乃是柯先生家中的家政机器人,它曾在柯先生遭遇不幸前,来到公安局报案,我们的科学顾问认为,这是一种很罕见的AI行为,有必要搞清楚它的技术背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这个机器人进行查证,这就是我今晚来此的原因,不过这个机器人好像已不在此处,不知去了哪里?”
贺思孟扶了扶所戴的眼镜,他这眼镜也是一副AR眼镜,背后支撑系统虽然不如警用的强大,却也非同小可,当下笑道:“原来是新型案件侦破科的马明空科长,失敬失敬。我来此处的目的,说出来你不信,乃是受了柯先生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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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突然似静止了一般,黑暗中马明空的眼睛似乎发出了光亮,他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又冷冷说道:“怕是柯先生梦中所托吧。”
“那倒没有。”贺思孟听了也不动气,只淡淡一笑,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稳占了上风。
“说说看。”
贺思孟没有吭声,马明空抬脚将地上手机踢至他面前,贺思孟微微一笑,也不去捡,说道:“西门事务调查所在圈内也算小有名气,只是入不了你们的法眼罢了,一个多月前,柯先生独自一人登门到访,直言他预感自己有生命危险,倘若三个月内无事,便是他自己化解了,与我无干;倘若三个月内死去,便由我立刻调查死因并将结果公诸于世。”
“既然他预感自己有危险,为何不求助警方?”
“柯先生言道,一来他并无确切证据,二来对方已然做大,轻易动不了的,且所涉之事石破天惊,单凭他一张嘴说出来恐无人相信,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在努力,要把一场大灾难消弭于无形之中。”
马明空的心砰砰直跳,透过AR眼镜看去,他知道对方应该没有说谎,强忍着震惊,说道:“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是的,但如果柯先生所言为真,那么他的罹难和这件大事,只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