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穷思再次出现在兰灵面前时，神情憔悴，眼镜后面眼窝深陷，眼珠发青，左眼布满血丝，兰灵吃了一惊，道：“你不欢迎我们么？”乔穷思苦笑道：“哪里，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们了，”又对艾新好道：“艾警官，你来的正好，我们这里，昨天上午突然被病毒攻击，丢失了大量数据，一度险些造成运营中断，我们清洗了一天一夜，现在基本恢复正常，但丢失的数据已经找不回来了，病毒原理也还没确认。”

    艾新好是受兰灵之邀同往司南车机器人设计研究院的，说有重要事情咨询，本来，她上次是和马明空一起前去的，再去的话，按理怎么也要叫上马明空，只是兰灵言语之间殊无此意，这让艾新好感到有些意外，此刻他听了乔穷思的话，暗暗吃惊，心想已很久没听说过针对大型企业的病毒攻击了，更不用说是有效攻击，说道：“不用急，你慢慢说。”

    “病毒攻击是从昨天上午11点01分开始的，一开始是两处边缘节点突然下线，我们的工程师立刻抢修，到11点21分恢复通讯，发现这两处边缘节点里的所有数据都被删除了，无法复原，唉，我们当时犯了一个大错，没有果断隔离这两处边缘节点，结果，很快，在11点26分，云端的用户也纷纷中断下线，我们立刻隔离了这批用户，攻击才没有继续扩大。”

    “你们运营受到攻击，没有报警吗？”艾新好问道。

    乔穷思尴尬一笑，道：“没有，我们这么大的公司，出了这样事，总归要第一时间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这两处边缘节点和云脑中受影响的用户，其实是同一批用户，范围不大，实际上，昨天下午2点，我们就把病毒分离出来，恢复了正常运营，只是这批用户的数据不见了，后来从归档数据中复原了一批数据，虽然和原来的有差别，但总算对运营影响不大，到昨天晚上7点多，可以说运营都复原了。”

    “那你的眼睛？”兰灵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研究病毒，”乔穷思摇头叹了口气，却又看了艾新好一眼，心中暗暗称奇，暗想自己是彻夜未眠以至于此，这艾警官的双眼竟也是隐现血丝，难道也是为了同样的事故熬夜，更奇的是这位兰教授关心自己，却似乎对同伴的境况视而不见，他这么想着，再也抑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隔离的病毒就在这里，”乔穷思向兰灵和艾新好报以歉意的微笑，又指着面前的显示屏道：“我们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不眠不休，也没搞清楚它的感染原理，原理没搞清，就没办法彻底查杀，坦白的说，某种意义上，偃师系列机器人是在带毒运营。”

    “源头你们定位了吗？”艾新好问道：“要分析原理，先要追溯起源。”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乔穷思挥了挥手，说道：“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说也要去找你们，可不是为了病毒报警，而是，”他推了推镜框，道：“源头简直不可思议，兰教授，说了你会不相信，上次你们说的那个名叫小黑的机器人，它在昨天上午11点上报了一条消息，我们确信，正是这条消息，触发了此次病毒攻击。”

    “关于小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不相信的了，”兰灵叹道：“你们是怎么确认的？”

    “我们这里有个很聪明的工程师，他注意到受攻击的两处边缘节点和云脑中的用户，是同一批用户，就比对了这两处边缘节点，发现了一个重叠用户，编号JAZR4405203904258229的机器人，我一开始还没意识到，直到你昨天傍晚给我打电话，我才想起，这个编号的机器人，就是你们说的小黑。”

    “你是说小黑触发病毒么？”艾新好注意到乔穷思的措辞。

    “我们圈定这个机器人之后，再往下分析，就发现了它在11点整上报的消息，与平常不同，这原本是一条普通日志消息，但里面夹杂了我们不认识的信息，你们看，就是这个。”

    兰灵和艾新好凑过去一看，满屏的数字，乔穷思道：“381个比特的信息，杂乱无章，始终分析不出它的含义，但是我们通过多个路由端口观察到了它的变异副本，似乎正通过某种方式在对外复制自己，而病毒开始攻击后，复制链条就中断了，所以我们推断，也许正是它触发了此次病毒攻击。”

    艾新好略一思索，道：“我能不能把这条消息，还有病毒样本带回去？放心，你们不主动报警，警方不会立案处理的。”

    乔穷思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定要小心，”又转向兰灵，说道：“兰教授，到你了，你们这次来，又要查什么？”

    兰灵取出一张存储卡片，递给乔穷思，说道：“这里面是小黑的内核程序，我也不知道是否完整，想请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乔穷思接过存储卡片，本来想问兰灵如何能拿到家政机器人的内核，话到嘴边，想起这小黑身上古怪之处已然太多，也不差这一件，便生生忍住，只点点头，将存储卡片插入一个读取器，再将那读取器连接至身边那台裸肤机器人背后的一个颇为隐秘的插口上，又翻墙倒柜的找出一个比手机略厚的仪器，通过线缆连接在机器人身上，略显得意的笑道：“这是工程样机，可以直接调测AI内核的。”

    他在仪器显示屏上翻看了几页，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低头上下翻看，又闭目深思了一会，放下仪器，拔出那存储卡片，端详了许久，才向兰灵问道：“你确定这里面是小黑的内核，我是说，只有它的内核？”

    兰灵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乔穷思把存储卡片放在桌面上，神情严肃的说道：“《AI商用安全法》第三章第11条，商用机器人的AI内核须严格执行第一章第9条的机器人分类，禁止同一台商用机器人具备一种以上的分类功能，”他两指夹起存储卡片晃了晃，涩道：“这里面，还有情感机器人的内核。”

    “它有两个内核？”兰灵奇道，存储卡里的内容，她一早就尝试看过，却发现是加密过的，她不敢强行解密，这才来找乔穷思。

    “不不不，这么说不准确，精准的说，这里面只有一个AI内核，一个混合了家政机器人和情感机器人分类的AI内核，不不不，我无法用语言定义。”

    乔穷思一只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突又兴奋起来，大声说道：“它就是一个双黄蛋！一个蛋壳里完好的双黄：家政和情感内核。”

    艾新好和兰灵对视一眼，心中的惊骇如海浪般袭来，一时说不出话来，按照法规，所有的商用机器人都是特化的，家政机器人和情感机器人本来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功能机器人，不要说内核，连功能上的集成都是绝不允许的，而小黑竟然具有双核，两人都震惊的无以复加，艾新好眼明手快，一把从乔穷思指尖拔走存储卡片，问道：“有没有被入侵的迹象？”

    乔穷思一愣，仍答道：“没发现，不过真实情况如何，我不清楚，这里面的内核并不完整，而且缺少了和芯片的边界。”他的脸上突又现出沮丧的表情，叹道：“其实我也没能完全看懂，这里面的家政和情感内核和我平日所见也不太一样，似乎是很早期的版本。”

    “和你们设计研究所一墙之隔的，就是机器人的总成装配厂吧，我们能不能去参观一下？”兰灵问道。

    乔穷思知道她是想去现场查看机器人内核芯片的植入流程，暗想这次不给她看个够，她始终还会惦记着，答道：“稍等，我去问下。”说罢，起身走到办公室外，过了大概十来分钟，返回屋内道：“可以，我现在就陪你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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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成装配厂和设计研究所隔着一片宽阔的人工湖泊，三人穿过长长的石桥，进了厂区，换上无尘服，步入一个车间，只见三条流水线上分别挂着一个个已经装配完整的机器人，乔穷思道：“司南车在希林只装配三种商用机器人，家政机器人、情感机器人和课辅机器人，分别对应这里的三条流水线，离我们最近的就是家政机器人的初始程序植入流水线。”

    兰灵和艾新好细看之下，三条流水线上的机器人外形各有差异，家政机器人最高最壮实，情感机器人体型苗条、线条柔和，课辅机器人则像一个矮胖的圆柱体，乔穷思指着家政机器人流水线上说道：“每隔10米一条数字注射枪，进到这个车间的机器人，硬件已装配好了，里面的各个芯片还是空白，每条枪只植入一种初始程序，总控、感官、运动、记忆、黑匣子及AI，七条枪，最后两条注射枪都是给AI处理器的，前一条是应用，最后一条是内核及尾封，”他顿了顿，道：“从这里出去的机器人，内核绝不可能搞混。”

    兰灵看着家政机器人流水线上的机器人走走停停，每停一处，注射枪快速伸进维护口，略一停顿，又快速退出，其它两条流水线上的机器人也是如此，只注射枪的数目各不相同，她沉思片刻，点头道：“确实不会搞混，机器人从这里出去，就可以售卖了么？”

    乔穷思摇头道：“没有，下面还有一个车间，数据初始化车间。”说罢，领着二人进了隔壁的车间，仍是三条独立的流水线，每条线上却只有两条注射枪，乃是灌入各自不同的初始化数据，乔穷思说道：“这里出去的机器人，软硬件和数据就已经装配好了，不过还不能直接销售，外面还有一个大仓库，在那里总成激活机器人。”

    三人出了车间，翻过一片长满花草树木的小山丘，穿过一个搭着遮阳棚的小广场，走进一个巨大的仓库，中间一长串的板式房间，电瓶车载着机器人驶入房间，不一会又载着机器人驶出，向仓库深处驶去，乔穷思笑道：“这进去和出来的，可不是同一人。”

    兰灵和艾新好一时也想不明白，跟着乔穷思来到最近的一个房间，隔着窗户看到里面站着十个机器人，前面却是一整块的玻璃，将房间分成两半，玻璃那一头另有一人立在一张桌前，桌上放着锅碗瓢盆之类的物品，他拿起一样，下面的机器人便回答一样。

    乔穷思笑道：“欢迎来到机器人幼儿园，我们这里实行的是小班制，学会了才准许离开。”

    艾新好也笑道：“所以电瓶车放下来的是新生，拉走的是上一界的毕业生。”

    “不错，机器人装配完成后，必须要开始初始化学习，经过工程师的人工启蒙，才算激活，第一步是认识事物，包括看图识物、看视频识物，下面还有做饭打扫卫生等操作检验，一个家政机器人，差不多要整整一天，才能完成激活。”乔穷思解释道。

    兰灵向其它房间张望了下，道：“这个速度，赶不上前面的流水线吧。”

    “是这样的，所以我们这里最缺的，其实是人类，”乔穷思笑道：“像家政机器人的启蒙师还好点，从业要求不高，最难请的是情感机器人的训练师，大家相互挖墙角挖的厉害。”

    “所以机器人抢走了很多人的饭碗，却又带来了新产业和新职业。”艾新好不觉叹道。

    乔穷思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一些技校还专门开设了这方面的职业培训课程。”

    “这玻璃是用来做什么的？怕机器人失控么？”兰灵打断他俩的感慨，问道。

    “家政机器人按国标的工作范围是零下20度到零上40度，机器人这边的空调会模拟这个温度范围，对机器人进行烤机检测，不隔着玻璃，人类工程师受不了啊。”

    “这些学成的机器人去哪里？”兰灵指着载着机器人向仓库深入驶去的电瓶车问道。

    “那真的是入库上架待售了。”乔穷思笑道，领着两人来到墙角处，上了一辆电瓶车，道：“挺远的，我们坐车过去。”

    电瓶车载着三人穿过仓库，跟着其它的电瓶车，驶入地下，进入了一个宽广深邃的地下仓库，这些电瓶车们按地下标识停稳，便有一个个挂钩从仓库顶端探下，将电瓶车上的机器人们逐个提起，兰灵和艾新好抬头看去，只见仓库顶端密密麻麻的如蝙蝠一般，一排排的挂满了机器人，这些体态不一的机器人们布成方阵般，纹丝不动的悬在空中，面部的小屏幕上却幽幽的闪着深蓝色的光芒，似在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们，

    “这些机器人在此已经联网，开始更新知识，在充电时模拟人类深度睡眠，加强记忆和学习，工厂还会定期进行巡检和压力测试。”

    乔穷思一边说，一边领着二人向仓库深处走去，仓库恒湿恒温，艾新好只看的浑身冷的要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惹的仓库里一阵回响。

    仿佛触动了什么，身后忽传来一阵风声，直奔脑后而来，兰灵正走在三人中间，反应奇快，张开双臂向前挥去，将身边两人连同自己，一起扑到在地，三人只觉一阵风从后颈处滑过，又荡了回去，兰灵耳听的风声远去，翻身而起，就见一机器人在空中迎面撞来，急低头让过，那机器人又荡了回去，复又撞来，兰灵这下看的分明，那机器人一头拖着长长的线缆，仍挂在仓库顶端垂下的把手上，似荡秋千般来回荡悠，越荡越低，眼看便要挨着地面，兰灵除下随身挎包，迎面抡去，那机器人侧身让过，伸手便要去抓兰灵。

    乔穷思和艾新好此刻也早从地上爬起，乔穷思似是吓的待在原地只打哆嗦，艾新好到底是警察，一拉乔穷思和兰灵，道：“快跑。”

    那机器人此刻已双脚着地，跟着追来，它一跃一跃的大跨步前行，瞬间便要赶上，艾新好听到它迫近，心里暗叫“苦也”，紧跑几步，却听得身后悄无声息，大是奇怪，向前又奔了几步，已接近仓库大门，这才回首看去，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机器人背后的线缆，紧紧的栓在后上方高空的把手挂钩上，机器人双脚踏地，发力向前，那线缆只纹丝不动。

    乔穷思此刻也回头看去，见了此景，大笑道：“石老师万岁！”又对艾新好和兰灵笑道：“和家里充电不一样，这里还在用充电线，它背后的插头有个卡槽，它又手短伸不到背后，这便是以前这里的总工，石老师退休前的杰作，哈哈。”

    他笑声未绝，兰灵忽一指斜上方，道：“小心。”乔穷思抬头一看，只见又有一个机器人笔直而下，正落在那努力前行的机器人身后，一伸手便取下背后的挂钩，乔穷思发一声喊，叫道：“快出去！”转身就逃，耳听得那机器人的步伐越来越近，纵身一跳，出了仓库大门，回转身，又哈哈大笑起来。

    只见那机器人和三人隔着地下一条粗粗的黄线相对而立，一动也不动，三人此刻看的清清楚楚，乃是一个高大的家长机器人，乔穷思大笑道：“电磁围栏阻隔，未销售机器人无法离开仓库！”笑声嘎然而至，叫道：“兰教授，小心！”

    兰灵一个箭步跨过黄线，复入门内，那机器人迎面一伸手直奔她咽喉捏去，兰灵侧身让过，冷不防身后又现出一个机器人，一把握住了她后颈，乔穷思咬咬牙，大叫一声，冲入门内，上前便要掰开那机器人，那机器人又是一伸手，竟又握住了他的后颈。

    那机器人高高举起两人，突然开口言道：“禁止查病毒。禁止查病毒。”

    “根据AI安全法，所有的出厂机器人必须具备终结机制。”百忙中，兰灵喊道。

    乔穷思双腿在空中乱蹬，叫道：“那也需要远程遥控启动，你让我现在去哪里找？”

    “禁止查病毒，禁止查病毒，禁止...”机器人忽然手口都停了下来，兰灵和乔穷思一跃而下，却见艾新好笑吟吟的站在一边，手里高举着一个小小的物事，笑道：“是超控，有人通过网络超控了机器人，机器人没有问题。”

    他说着，心里却暗道一声侥幸，原来前些日子马明空从他那里要了一个网络信号干扰器，却在前日又还给了他，还道歉说忘了还了，他当时顺手便塞在裤子口袋里，回家后也一直忘了取出，方才情况紧急之下却福至心灵般的忆起，拿出一试，果然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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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仓库远远的落在身后，三人走在空旷的园区小径上，园区里再无他人，三个人都是心事重重，低着头缓缓行着。

    “艾警官，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彻查此事，给你们一个交待。”乔穷思说道。

    艾新好默然不语，秋日的阳光暖烘烘的，他已经没有那么冷了，方才离开仓库时，乔穷思已恳求过一次，请他回去不要声张，他虽觉对方所言有些道理，但自己身为警察，怎可私自答应隐瞒这般严重的事件，更何况，此事和他们正在追查的小黑显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已相信，病毒不管是谁触发，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删除小黑在边缘和云端的所有数据，那些数据里，很可能隐藏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只是对方既然有此神通，最后却又使出了恐吓对方的低劣手段，却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黑一直在你们公司线上运营，为何运营系统不主动对机器人强制重启换血？”兰灵打破了沉默，向乔穷思问道。

    “运营系统只能检查机器人是否如期重启换血，若超期没有重启，就会通知主人。”

    “如果主人一直不处理呢？”

    “我们也只能反复通知，可不敢强制重启，倘若超过1年仍没有重启，就交由监管部门处理了。”乔穷思耸了耸肩，扶了扶镜框，双手一摊。

    “依你所见，小黑为何能够一年没有重启换血？或者说，为什么想要躲过、是谁想要躲过重启换血？”

    “我可以设法追查，不过这需要时间。”乔穷思听出了兰灵的言外之意，虽然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一定会追查的。”

    “新好，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