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浓, 坠着零星几点星光。
晚风凉,钟意边对着手呵气边翻出了钥匙,打开门。
先前走得急,忘了把沈远肆的钥匙还回去,这个时候正好排上了用场。
周遭安静至极,唯有金属钥匙相互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旋开门,不出她意料,门内是一片静谧,黑漆漆的。
钟意试探性唤了声。
“沈远肆?”
无人回应。
钟意垂眸,凭着记忆在墙边摩挲了一阵,摸到了吊灯开关,打开——
“汪汪汪!”
骤然亮起的灯光几分刺眼,钟意眯着眼,寻着声音看去,便见元宝蹲在不远处的地毯上,冲着她低低吠了几声, 似是戒备。
钟意刚迈步,元宝尾巴摇动频率更快, 噔噔噔跑到她面前,咬住了她的裤管。
“元宝, 是我呢。”
钟意以为元宝没认出自己, 蹲身想要揉揉元宝毛茸茸的小脑袋, 元宝松了嘴, 狗头一摇, 躲开了。
惹。
钟意抿唇,站起身。
元宝又跑到她面前,再次咬住了她的裤管,往门外扯。
“元宝,怎么了?难道是不欢迎我吗?”心里几分发酸,这才多久,自己救回来的狗狗也爬墙了,开始赶自己走了。
甚至把沈远肆当成新主人了。
元宝呜咽了声,骨溜溜的黑眼看着钟意,脑袋在钟意裤管上蹭了蹭,像是讨好,又像是倾诉什么。
钟意皱眉,“元宝?”
这会儿沙发上传来低低的一声嘤咛。
钟意看去,那醉酒的男人脸朝着沙发呈个大字型躺在沙发上,趴着的姿态很是奇异,似是不舒服,皱着眉翻了个身。
翻了身之后姿势更别扭了,一点一点往下滑。
钟意不得不用力从元宝里救出自己的裤子,忙过去就要掉地的男人。
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男人扶上去沙发,钟意死死抓住他背后的衬衫,拉着他往上,腿跪在地上作着力点,不经意间还刮到了男人的腰侧。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男人缩了下。
扶上去后,钟意才松了口气,凝眸看去。
许是醉,男人浑身透着淡淡的红,鼻息紧促,眉头皱着,长睫覆在眼睑下,又是极乖的样子。
“汪汪汪!”元宝又冲着钟意吠。
见钟意不搭理它,便又跑来,跳上沙发,压在了沈远肆身上。
沈远肆闷闷哼了一声。
“元宝,别这样。”钟意不得不冷下脸,声音沉了下来,“这样是不好的,快下来。”
对视几秒后,元宝败下阵。
“汪呜……”
弱弱吠了声后乖乖从沈远肆身上下来,在沙发不远处窝着,时不时抬起头往钟意这边望上几眼,有许多想说的话,偏偏说不出话。
安抚好元宝,钟意想了会儿,从沈远肆身上摸出他的手机,抬起他的手,解锁。
男人的手机界面很是简洁,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软件,钟意翻到联系人,找到陈野的名字,打了过去。
陈野过了很久才接,他的那端环境很吵,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尖叫,像是K房或是酒吧一类的地方。
钟意喂了好几声,陈野都像是没听清。
掐断电话。
过了两分钟再次打来,这一回电话那端安静许多了,陈野独特的烟嗓顺着电流传来,带着几分调侃:“兄弟酒醒了?来来来继续喝。”
钟意唇角搐了搐,沉下声淡淡道:“陈野,是我。”
陈野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恢复原本的吊儿郎当:“哟,弟妹有何贵干?”
“……我不是弟妹。”钟意眉头皱得更紧,侧头看了眼躺在沙发上不做声的男人一眼,又问,“他今天晚上干嘛了,居然能喝得那么醉。”
在钟意的印象里,沈远肆不是嗜酒的人,克制得很。
“还能干嘛,应酬呗。”陈野吹了个口哨,半晌玩笑半是认真,“这小子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整天都蹲公司,离了公司呢,就是应酬应酬应酬。”
钟意:“应酬?”
“对啊,撑着醉意送走别人之后,就打电话让我来接他,好吧,这小子打电话让我来接,见到我还嫌弃我,一直嚷嚷着你的名字,你以前经常在他酒局之后接他吗?”
钟意眼皮一跳。
好像是。
那半年里常常去酒局把沈远肆带走,久而久之,沈远肆还多了个妻管严的称号。
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这会儿想起来就觉得很远了。
很平静很美好,没什么纷争的生活。
钟意的声音不由变得更轻了,近乎呢喃:“然后呢?”
陈野继续牢骚:“然后啊,算下来也有四五次了吧,我问安彤你的联系方式,那丫头死活不告诉我……可气得我哟,气得我都想把这不争气的兄弟丢大马路了!”
钟意:“……这两有逻辑联系吗?”
陈野笑了下:“我说有就有,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还有局呢。”
“有。”钟意顿了顿,若有所指,“你和我家安彤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上回扯着安彤去Nirvana见面会时,那丫头还是一脸懵逼不认识成员不愿意去的模样,这会儿听着陈野的语气……这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陈野沉下声:“想知道?”
“嗯。”
“不告诉你。”
“……”
“你又不是我弟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
“挂了,我还有朋友在呢,沈远肆就交给你了,你爱照顾就照顾,不爱照顾直接走就是,照着前两天的样子,也就醉上一晚上,明天再头痛一天,over。”
说完,陈野把电话掐了。
钟意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面色略崩。
这特码是哪门子的兄弟,损友吧。
还是拍拍屁股就走人的那种。
再看躺在沙发上的那人,眉头紧紧蹙着,像是梦魇,面色比刚才还要红,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钟意叹了声,蹲在沙发前轻轻戳了男人手臂一下,“醒醒。”
男人没有丝毫反应。
钟意:“再不醒来,我就把你踹地板上。”
男人依旧没反应。
钟意:“……”
客厅里没有开暖气,这会儿开要制暖也要一定的时间,还是带回卧室吧,钟意想了想,暗下决心。
她悄然走到沙发背后,心里默默说了句不好意思。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从沙发摔下去,摔伤不至于……那应该能把人摔醒吧?
钟意这样想着,随即俯身,用力地把沙发上的那人往外推——
四肢躯干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一声。
像是地面也震了震。
始作俑者眨眨眼,迅速缩在了沙发背后,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从另一边绕出来,蹲身只露出一双眼,看向沈远肆。
男人总算醒来了,捂着摔疼了的后脑勺,面色阴沉。
嗓音干哑得吓人:“谁!”
钟意哆嗦了一下,默默缩回脑袋想趁着沈远肆不注意溜到门边。
正研究逃跑路线,冷不丁的,沙发另一侧传来一句:“我看见你了。”
钟意动作一僵,讪讪站起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交汇了。
沈远肆扶着额头,眸里的红血丝多得渗人,面色苍白阴沉。
钟意扯了扯唇角,低低溢出一个字:“嗨。”
男人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她。
房子里安静,外面的风声被紧紧关着的落地窗屏蔽掉了,唯有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钟意轻轻咳了声,小声嗫嚅着:“既然你醒了,那就回房躺着吧……客厅冷。”
沈远肆微虚着眼,没说话,也没动作。
黑眸沉浓,暗色似是比夜色还要深沉。
“起来啦——”
钟意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拽着男人的手,把人从地上托起来。
“汪汪汪!”
这会儿元宝迅速冲了过来,目光凶狠,撺到两人中间,不住地吼着。
像是意图把人分开。
钟意忙安抚:“元宝,他醉啦,我要带他回房间休息。”
“汪汪汪汪!!”元宝闹得更凶了,在两人中间跳上跳下的。
“元宝啊……”钟意正要说教,忽然手被反手握住,她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沈远肆就扯着她的手,迈步往楼上走。
沈远肆的步子迈得大,钟意在身后跟的踉踉跄跄的。
想挣开被锢住的手,男人却像是猜到了她的意图,手劲微微加大,直到把她甩进房间才松开手。
“啪”的一声,主卧的门被关上了。
元宝被沈远肆无情关在门外。
“汪汪汪汪汪!!!”顿时,门口传来一阵狗吠。
沈远肆无视狗吠,啪叽一声倒在床上,又随手扯了被子盖住头。
声音干哑:“这样算回房躺着了吧。”
钟意:“……”
“你是觉得肚子还不够难受吗,还压着肚子睡,猪啊。”钟意额间黑线,走过去伸手扯被子。
没扯动。
再扯,依旧没扯动。
使出吃奶的劲,还是没扯动。
钟意放弃了,缩回手,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你这是发酒疯吗?”
“对的。”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
钟意:“……”
成吧。
喝醉的人最大。
既然这人喜欢这样躺着那就这样躺吧。
隐约记得书柜下的抽屉里放着两盒解酒药,钟意翻出解酒药,搁在床头柜上。
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叮咛道:“吃了药再发疯。”
沈远肆拉着被子的手微微收紧:“哼。”
钟意:“不吃?”
沈远肆:“不吃。”
钟意沉下眼,冷声说着:“那你就等着明天头痛吧。”
“……”
沈远肆猛地拉下被子坐起来,倾身拉住钟意的手腕,嗓音干哑:“这就没耐心了?”
钟意怔愣。
这是那日她给他说过的话。
沈远肆的掌心温热,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像是怕她跑了。
良久,钟意嘴唇翕动,轻轻开口:“是又怎么样。”
沈远肆眸底飞快掠过几分戾色:“你!”
钟意无动于衷,声音平缓:“你吃不吃,不吃我就走了。”
沈远肆死死盯着钟意,半晌,长长叹气。
钟意这才抬眼看他。
像是泄气般,沈远肆松了手,缩回被子里,裹成一团,干哑的声音里带着点恼,还有点小期许,“除非你把那撤回的话再说一次,不然我不吃。”
钟意太阳穴突的跳了下,手指微微蜷起,“你这是逼我吗?”
“对。”床上那人应得干脆利落,“我就是要听。”
没皮没脸,理直气壮。
“沈总,真不好意思呢。”钟意忽然笑了声,“我不吃这一套呢。”她微微侧头看向散发着柔和光线的小桔灯,笑声愈发散漫,舔了舔唇瓣,“我来照顾喝醉的您,只是人情而已,不是义务,威胁什么的……没意思。”
床上那人心间一凛。
钟意单手托腮,把玩着药盒:“而且沈总不是在媒体面前宣称了我们没有关系吗,我太依着您的话,这不就显得我太没脸没皮了吗?”
沈远肆低低开口:“不是的。”
钟意勾着唇,平缓问:“那是怎么样呢?”
“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你不给我答案,我不知道怎么和媒体说,我以为我已经把我的态度摆的很明显了。”沈远肆垂睫,单手捂住一只眼,哑声吐字,“我一直在等你说喜欢我。”
钟意缩了缩脖子,搁下药盒:“你怎么不说?”
她特码还等他说呢。
傻撩啥都不说,这算什么。
沈远肆眼皮直跳:“我说过了啊。”
钟意懵:“有吗?”
卧室里忽然安静下来。
半晌,沈远肆拉过一个抱枕,挡住脸,声音很小:“我说了很多次了啊……”
“Nirvana见面会上,这个,观众们都能替我作证吧。”
“后来给你送的花里,小卡片你看过了吗?”
“给你买的茶叶,罐上贴了好几个我爱你呢。”
“…………”
钟意听完,歪着头捏了捏耳朵,好小声说:“这些都算的吗?”
“……”
沈远肆:这些都不算的吗!
他仰头,放松了身子,后脑勺磕在床头柜上,低低咒骂了一句。
那行吧。
沈远肆把抱枕塞到钟意怀里,倏然凑了过去。
两个人的距离拉近,钟意可以清晰看到男人眼中的红血丝,与此同时,酒味也萦绕上她。
像是醉了。
沈远肆额角青筋一突一突跳着,耳朵泛着潋滟的红,像是被颜料扫过,偏偏语气很正经:“我喜欢你,请当我女朋友吧……不!我们复婚吧!”
极其直白赤·裸的话。
钟意手撑在凳子上,微微低下头,长发垂着。
沈远肆看不清小女人的神情,只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跟着一颤一颤的。
忽然心很慌。
沈远肆沉默几秒,手抬起又颓然落下了,微微弓着身子,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不回应我,我就不吃药了。”
钟意没说话。
沉闷而安静的空气里,沈远肆没话找话:“至于对着媒体……好吧,我承认那时候有点气,你怎么能撤回呢,我还去找那某讯的老总了,问他撤回的消息能不能恢复,他说不能。”
钟意:“……”
“我……老实说,从小只有女孩子追我的份,我没追过女孩子,虽然跟着……额,学了点,但我也很慌。”沈远肆想了好半天,干巴巴憋出一句,“我也是第一次追女孩子,第一次谈恋爱。”
“想要你,这种欲望快把我逼疯了。”沈远肆皱着眉,薄薄的唇抿成直线。
钟意:“……”怎么这话有那么点儿色气。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自说自话本领这么溜。
“至于媒体,怎么说呢,我想在一起之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公开,你有你想追求的事业和抱负,肯定不希望标签上贴上XX老婆拍了XX戏,这样的话。”沈远肆缓声说着,试图打破空气里的沉寂。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沈远肆巴巴看向小女人:“所以,你的答案是?”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钟意想说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跟两小学生谈恋爱一样,想了很久没想到合适的词语,只得诶了声。
这个人怎么那么多理由。
明明先前就很过分,让她很难过,很想缩回自己的壳里。
到头来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么大猪蹄子的人啊。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道女孩子怎么想的人啊。
各种思绪沉淀下来,钟意放下抱枕,扬了扬手上药盒:“你到底吃不吃药。”
“你先回答我,我就吃。”男人很执着。
“你不吃药,我就不回答。”钟意把药盒放在桌上,语气强硬。
沈远肆:“……”
静了几分钟,沈远肆木着脸:“水和药给我。”
钟意依言把东西递过去。
沈远肆闷下药,泄了气般瘫在了床上,“现在可以回答了吗?”
钟意肩头不自在的缩了缩:“好。”
算了。
老是这样也没意思。
反正这人不是醉着么,等他醒酒了记得那就记得,不记得那就……不记得吧。
沈远肆顿时挑眼,声音提高:“什么?”
钟意:“我说好。”
沈远肆看着她,眼不带眨的:“再说一次,大声点。”
钟意一噎,顿时来了气:“沈远肆你烦不烦啊,耳聋吗!我都说我答应你了!”
沈远肆咧嘴笑了笑,指向床对侧,“我听到了啊,但是我担心它没听到。”
???
钟意顺着沈远肆指的方向看去,花瓶和书中间,有个小红点一闪一闪。
摄像头?
沈远肆语气上扬:“人赃俱获,这会儿没法抵赖了吧?”
语气?N瑟:“撤回的话没法子找回来,只能这样了,噢,你也别想着毁尸灭迹,我特地找了个能上传云端的。”
钟意:握草。
忽然觉得,或许从一开始就被套路了。
“你是不是没醉?”
“没醉的话,能骗得到你么,你可是演员。”
只不过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醉罢了。
疯狂应酬是真,酒桌上不知节制也是真的。
得知陈野联系上钟意之后,鬼使神差的,拿了一瓶酒出来倒在西装上,再用风筒吹干,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醉一点。
虽然那件西装是不能泡水的。
许是博弈吧,有道坎儿死活放不下。
赌这个小女人放不下他。
而特地买了个能上传云端的摄像头,也是怕自己醉过头了,错过了什么没听到的话。
“……”
沈远肆不理钟意的神情,抓住她的手。
“你会生气吗?”他问。
“……”
“气我随便揍,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你哪儿学来的套路。”
沈远肆扬唇:“额,这个不可说。”
钟意往回抽手,皱着眉:“那你放开我。”
沈远肆眼一眯,舔了舔唇,语气更沉:“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钟意目瞪口呆。
这是酒精催化的作用,还是说这人已经不要脸了。
正要拒绝,眼角余光瞥见枕头下压着本什么,钟意咽下已到嗓子口间那些拒绝的话。
“那你闭上眼睛。”她清清嗓音,音色如沙。
“好。”
说完,沈远肆闭上了眼。
钟意后退两步,深呼吸,凑了过去。
男人的面颊还是很红,酒气萦绕着,耳朵也晕染出好看的红色,视线往下,便是修长的脖颈。
锁骨线条精致好看,隐隐可见里面凶悍的肌肉。
钟意情不自禁抬手,指尖在落在了男人锁骨处,顺着骨线有意无意地挠了挠。
男人喉间溢出一点点细微的声音。
色气、旖旎。
半晌,她缓慢凑近,微微眯眼,带着热度的呼吸落在男人的脖颈处,音色沉沉:“不过,我问你一件事。”
沈远肆闭着眼,唇角翘得老高,“嗯?”
“你是看这个学的?”
腿间突然多了一阵冰凉,还厚厚的。
沈远肆睁开眼,看下去。
是本书,书名是《蚀骨宠婚:误惹天价老公》。
沈远肆:我勒个去。
他沉下脸,语气严肃,言简意赅道:“大部分吧。”
也就翻了那么一两遍做了那么一点点笔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