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不久, 钟意便进了衣帽间。
翻箱倒柜好一阵,总算是翻出了那身白色礼服裙。
裙摆被压出了浅浅的折痕,钟意把裙子摊在沙发上, 一时半会儿有些恍惚。
那日是怎么样的光景呢?
细枝末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下了通告就被钟家的车子接走, 被迫换上这身礼服,被包装成一个精致的礼物送去沈家的家宴上。
大伯用母亲苏婉威胁她, 说是她敢在宴会上造次即刻把苏婉带走,带到钟意无法找到的地方。
那时她的力量还很薄弱, 无法和钟家对着干,即便心里有诸多不满和不耐, 面上也只能顺着大伯的话应了, 宴会上牛鬼蛇神很多,沈老爷子在的时候不停恭维她,夸她与沈远肆般配。
一旦脱离了沈老爷子的视线范围, 恭维的话便成了嘲讽的话, 嗤笑野鸡也妄图攀上高枝。
话说得很难听。
但无论多难听都好,她也只能笑着照单全收,笑得脸都僵了,深呼一口气,继续柔软地笑着。
实在受不了了, 趁着没人注意溜到阳台和苏婉打电话。
苏婉并不知道她被大伯威胁的事, 钟意也不打算说, 这个时候苏婉仍病着, 受不得一丝丝刺激,她怕极了苏婉操劳,能瞒则瞒。
电话里,钟意仰着头看着幽暗昏沉的星空,给苏婉,也给自己描绘一场虚幻的梦。
“沈远肆啊?他长得挺好的……性格也挺好的……我们相处挺愉快的。”
“……就聊聊天啊……聊些有的没的……噢他还说以后要带我去看星星呢……”
“我觉得,他以后会是个很好的丈夫。
天知道这个时候她和他还没正式打过招呼。
安抚完苏婉,钟意回身,却见到她刚刚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从她身后匆匆离开。
那人旁边还跟着个黑衣人,应该是他秘书吧。
她懵了会儿,心里想着沈远肆应该没听到她的电话吧,要不然就麻烦大了。
嗯。
应该没听到的。
许是错觉,再回到宴会时,来找自己麻烦的人变少了,但总有人看她,目光闪烁。
她心里几分疑惑,但没人找麻烦,是件好事。
这回,两人总算正式打了照面。
传闻里沈远肆是个轻挑的花花公子,那日一见,果然如此。
沈老爷子有心让两孩子独处,刚介绍完就寻理由离开了。
沈老爷子一走,沈远肆笑容敛住了。
临近长廊时,他兀地伸手把她逼到墙上,随即轻挑勾起她的下颌,目光流转着,沉吟道:“长得不错,礼服……也挺不错的。”
轻挑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尖酸和刻薄。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
她瞪他,用力拍掉他的手,冷冷甩下一句“沈总请自重”就离开了。
但再会面时,在沈老爷子面前两人有极有默契的表现出一种礼貌的客套,只是眼神暗波涌动,不动声色与对方较着劲。
现在想起来,是一次客套但又称不上愉快的会面。
钟意把礼服拎了起来,心里莫名就来了气。
这猪蹄子那时候居然想抽自己衣带!?
今天不逮着他穿上这身泄气,那她就不姓钟!
出了衣帽间,瞄了一楼一眼,静悄悄的,沈远肆并不在那。
钟意转身回房,卧室的灯也暗着。
惹,人呢。
钟意在二楼寻了一圈没见着人后,下楼继续找。
洗漱间,没人。
客厅,没人。
厨房,没人。
正思忖着要不要叫醒元宝让它寻人时,阳台传来响动,很轻微的。
钟意闻声寻去,推开玻璃门,却见沈远肆两指夹着高脚杯,而搁在桌上的酒瓶空了大半。
一回来就喝闷酒?
钟意皱眉,沉下声喊:“沈远肆。”
夜风拂过,吹乱了男人的头发,沈远肆看着窗外,整个人却像是融进了夜色里,拢了一层看不真切的雾。
听到喊声后,沈远肆转头看向钟意。
眸子黑亮,如同璀璨的黑曜石,定定看了许久后,缓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淡淡的酒气伴着男人身上独有的味道涌入钟意鼻腔里,钟意下意识屏住呼吸。
眼角余光瞥见地上还有两空酒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妈啊。
她就找个衣服的功夫。
这个人就喝酒了?还喝了那么多?
干嘛了这是。
是公司出现了问题吗?
可这大晚上的公司能出现什么问题。
钟意仰起头,拨开脑袋里的那些十万个为什么,尽量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声线绷着:“我要报仇。”
“报仇?”
沈远肆缓缓重复这两个字,语调低喃。
钟意点头,手里拿着礼服裙的衣带,在沈远肆眼前晃了晃:“没错,谁让你那时候要拉我衣带了。”
沈远肆眉梢微挑,半晌不语。
钟意等得有些不自在,皮带折成两折把玩着,再次重复:“我要报仇。”
“好啊。”男人蹙着的眉头忽然就舒展开了,看着她忽然张开了手臂,勾唇浅笑,“小意!抱抱!”
钟意:“……”
这人……?
喝醉了吗……?
钟意思忖片刻,问:“你醉了吗?”
男人歪头想了阵,笑着回答:“没有!”
“骡和骡□□,生下来的是什么?”
“骡!”
钟意:“……”
很好。
看来是醉了。
连生殖隔离的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小意,”正想着怎么把男人弄回房间,男人凑到钟意耳侧,吐息炽热,“我给你买了个礼物,你好奇我买了什么礼物吗?”
方才离得远还不觉得,男人凑近了才嗅到他身上酒气沉浓,步子也是虚浮着,像是没走两步就会倒下那般。
钟意忙搀着人往房里拉,敷衍着问:“买了什么礼物呢?”
沈远肆摇了摇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不可说。”
钟意:“……哦。”
好不容易把人拉到客厅,沈远肆皱了皱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吵着嚷着要继续喝酒,还理直气壮说是要喝酒壮胆之后才有勇气送礼物。
“乖,洗澡去。”
“我要送礼物。”
“乖,吃点解酒药。”
“我要送礼物。”
“乖,快睡一觉。”
“我要送礼物。”
钟意瞅着躺在床上还理直气壮耍赖的男人,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床头柜上,冷声问:“你还睡不睡了?”
床上男人愣住了。
钟意长眸微眯,一字一顿:“你再不睡觉,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男人怔了几秒,迅速扯着被子躺下了,乖乖阖上眼。
钟意:“……”
早知道这招这么管用,她刚刚还哄个啥啊。
这会儿沈远肆眼睛又掀开一条缝,小心翼翼道:“小意,我给你买了礼物的。”
怕是钟意生气,说完后眼睛紧紧闭上了。
没多久,解酒药作用下沈远肆睡过去了。
钟意这才松了口气,起身离开。
心里并没有把沈远肆的话当真,今天两人一直在一起,沈远肆哪里来的时间替她买礼物。
应该是醉话吧。
钟意没想太多,替沈远肆捻好被子后冲澡去了。
冲完澡后才发现自己忘了拿睡衣。
正好瞥见洗漱台上搁着购物袋,要是没记错,今天沈远肆买了件衬衫来着。
虽说没洗水,将就着吧,也就一会儿。
手上从购物袋里拿出来的衣服,除了衬衫,还有一件黑色的,半透明的,嵌着蕾丝边儿的小短裙。
钟意手指勾着,思量着这裙子垂下来也就到大腿根部。
该遮的一点都遮不住。
“……”
瞅了五分钟,钟意恍然。
这,该不会就是沈远肆所说的礼物吧。
有可能。
隐约记得内衣店那会儿,她买完内衣后,眼角余光正好瞥见了沈远肆和店员交换了一个眼神。
噢。
原来是这种意思。
那这件是?
钟意细细打量着黑色细带儿下的蕾丝花纹,半透明的缎带料子——是情.趣.内.衣。
钟意默不作声地把衣服放了回去,顿了几秒,又拿了出来。
“……”
钟意抓着蕾丝边的内衣带定定看了会儿,忽然就笑出了声。
“学坏了啊。”
二日。
沈远肆醒来。
身上衣服已经被换下了,干净清爽,一丝丝酒味都没有。
脑壳隐隐作痛。
昨天鬼使神差买下了那套情.趣.内.衣,正纠结着怎么送出去,本想喝点酒壮壮胆,但一想到钟意穿上那身的样子,喉咙便干渴得很。
不由喝多了点。
再然后呢?
他好像喝醉了,朦胧间好像是钟意照顾的他。
旁边的人似是被他吵醒了,藕臂缠了上来,细声嘟哝:“困死了,别吵。”
沈远肆不由呼吸也轻缓了,侧头看向旁边的小女人:“辛苦了。”
钟意依旧闭着眼:“别吵,睡觉。”
黑发软软披散在枕头上,与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女人长睫阖着,眉心微蹙,这是她被吵醒了起床气将犯的征兆。
沈远肆视线下移,见钟意身上是一套白色的棉质睡衣。
宽松款,姣好的身材尽数被藏了起来。
视线微暗,看样子昨天壮完胆子就醉了,衣服也没成功送出去。
低低叹了声。
钟意倏然睁开眼,瓮声瓮气的:“你还睡不睡了?”
语调里是慢慢的不耐。
沈远肆揉了揉小女人的发丝,低缓道:“你睡吧,我先起来……”
说话间,只觉腰间什么东西被扯掉了,身上的衣服松了下来。
沈远肆一噎,垂眸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身白色礼服裙。
“我说过,扯你衣带。”
钟意低低笑起,笑声里透着恶作剧成功了的愉悦感,顺势扯过被子,“那你起来吧,被子全归我了——”
随着被子扯动,礼服裙完全松了下来。
——不,现在不能称为是礼裙了,只能说是一块布。
空气微凉,忽然没了被子和衣料的双重护体,沈远肆倒吸一口气。
反应过来后他凝眉:“你替我穿的?”
钟意扒拉下被子露出两只骨溜溜的眼睛,含着笑:“是你自己醉了自己穿的。”
沈远肆:“……谁特码喝醉了会自己穿裙子。”
钟意用被子盖住头,再也憋不住笑:“你啊。”
“捉弄我是吧。”
沈远肆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扒拉着被子试图把里面的人拉起来。
睡衣的第一颗扣子因为拉扯崩开了,领口的布料软趴趴地滑下来点,露出精巧的锁骨,以及别样的穿着。
黑色细带,嵌着蕾丝暗纹。
沈远肆人一僵。
钟意慢悠悠坐起,细白手指不慌不忙整好睡衣,弯起唇边,眼角微挑:“怎么,就准你买,不准我穿呐。”
“你学坏了呐,居然会买这个了。”
沈远肆虚着眼:“不是这样的。”
她垂着眼睫,身子前倾匐在膝盖上,漫不经心般,“不是这样的,还能是怎么样的呢?”
沈远肆抬手,又放下了,沉声坦言:“好吧,就是这样的。”
“觉得你穿会很好看。”
说话间,男人脸红了。
钟意怔愣。
两人对视几秒,钟意才回过神,稍稍掐着手心,“那你想看看吗?”
这回轮到沈远肆黑眸几分愣。
看着钟意睡衣垂落,半掉不掉的挂在手臂上。
长眸湿润,睫毛上还挂着水滴。
窗户没拉窗帘,外头光线探进来,衬得小女人皮肤白的近乎透明。
钟意缩了缩肩膀,人往被子里躲了躲,撇撇嘴,语调略显紧张,“你就光看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