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曲楠放下空空的能量饮料罐子,舒了口气,摸出眼药水滴了两滴。
从一片空白逐渐勾勒出完整的故事,这个过程充满了艰辛,但也充满了同等的快乐和满足,每次为剪片子头疼之后,再看成片,都是满当当的成就感。
曲楠不擅长创作故事,但他很喜欢在画面里堆叠细节,像一个腼腆的小孩子,把自己珍重做出的手工作品收在小盒子里,等着有谁主动打开。
在这个快餐时代,这种爱好是很吃力不讨好的,因为深度观众总是很少,没人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研究细节并乐在其中,所以意识到这点的影视作品都将宣传和营销放在重心,对他们来说,能凭借各种词条和“梗”吸引到人来看就是成功。
曲楠蛮喜欢何佳逸,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类似于工作上的灵魂伙伴。
他缺失的地方,刚好是何佳逸的优越处,这个戴着浅灰色镜框的女孩,活泼、直率,言辞和观点都很犀利,完全支撑得起一部影片里的主题与内涵,却又非常细心,能兼顾到作品中的柔情。
当时方友文执导的《错》便出自她手,在曲楠眼里,那部影片实在非常非常优秀(《熔炉》已是排外作,咱们人类不能跟神仙比。他心里想着),是他理想中渴望达到的高度。
哎,还是老方强啊。
自己还在摸索当中,方友文却已经做到了。
曲楠一边感叹,一边心里有点窃喜,毕竟大家都是被秦老师指点过的学生,现在他受到的指导更系统、更全面,上课时间还更长,于是就有种被老师私底下开小灶的感觉,还挺暗爽。
“咳咳,不能骄傲,不能骄傲……”曲楠自言自语着,“教给你的东西也没见你吸收得有多好,举一反三也不会,怎么能拿师父的指点当优越感。”
他总是习惯性地“贬低”自己,也因此脾气温和,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多么微小,于是更重视人际关系,时刻都保持着难能可贵的谦卑。
棚子外传来开门声,曲楠连忙抬头。
他有点疑惑,因为工作人员都在,这么早会赶来做妆造的演员通常只有一个,但……此时传来的脚步声,实在太沉重了。
沉重得不像秦绝。
来人正是她,穿着身单薄的长袖长裤,右手臂被泥土糊住了大半,一路蔓延到近肩膀的高度,视线再往下,能看见她的手黏满了土壤和绒毛,手背和指节布满细小的伤口,指甲缝在渗血。
“秦老师?!”曲楠一惊,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带翻折叠桌。
他冲过去:“呃,您,您摔跤了吗……?”
秦绝很平静地看着他,甚至笑了一下。
“哦,没事。”她说着路过曲楠向化妆间走去,“学了回林黛玉。”
“……?”
曲楠愣在原地。
化妆间的外面有一排水龙头,秦绝找了个最角落的,把作战服外侧的尘土冲净。
时间上的确来不及回去冲个澡,这时候也只能拿作战服的外显模拟混一混。
毕竟,她不能用铁锹铲土是吧?
秦绝想着,轻轻扬了扬嘴角。
她顺便弯腰把头发也洗了,问曲楠要了条毛巾随手擦了擦。搞定一切后,她走进化妆间,这次实在来得太早,古文松都还没到这,里面只趴着几个人,是服装师和节目组分的助手,想来改衣服又改到很晚。
秦绝轻手轻脚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抽了两张桌面上的公用湿巾,在试衣间里将作战服调回平日里的背心短裤样式,再次做了遍清洁。
她自己的事,总不好也弄脏了戏服。
凌晨五点,古文松打着哈欠赶来,才刚进门就见几个负责服装的人面面相觑,有的脸上同他一样残留着困意,有的已经清醒了,表情有点复杂。
“怎m……”古文松刚发出一个半音节,就见服装师比了声“嘘”,动作幅度很小地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他随着看去,看见穿好了大半戏服的秦绝趴在化妆台前,已长了不少的头发微湿着散下来,手边放着一本边缘褶皱的笔记,压在摊开的剧本上。
那是一个疲惫的背影。
……
“确定没事?”化妆期间古文松再次强调了一遍。
“有事,但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秦绝视线还停留在剧本上,语气非常自然。
她很擅长在几天几夜没睡觉的情况下继续压榨自己的极限,方才也没有真的进入沉眠,化妆间内的其中一个人动了一下她就醒了,只是还保持着姿势闭目养神。
古文松沉默地换了个刷子,眼神扫过秦绝正看着的剧本桥段,隔了一会儿才道:“很狗血。”
然后又说:“很生活。”
秦绝笑出声,念了两句台词,自己也叹道:“是呗。”
“明明有着足够的资本和力量过上每天都无忧无虑的好日子,非要自我折磨,困在道德和情感底线里。”古文松评价秦归雁,“太生活了。”
秦绝又叹,对着镜子里的人笑:“这不就是人生吗。”
“是啊。”古文松感叹。
秦绝只笑不语。
张明是快中午的时候赶回来的,他只是遵循秦绝的命令,在沪城某处等着和一群看起来很厉害的人接头并指明方向,对整件事情不甚了解,直到今天凌晨一两点钟才收到了秦绝的消息,从沪城回到这里,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骑着电驴往外景地赶。
哎,说起来,村长他家怎么空了呢?
“哦,他们不在家里了?”闭着眼的秦绝突然出声。
自己嘟囔着的张明吓了一跳,身体诚实地把他路过时看见村长家大门紧锁的事情先说了,才无奈道:“哥,你真的是在休息吗?要不睡一会儿吧?”
秦绝还闭着眼:“睡着呢。”
睡个头啊!
张明现在非常怀念乔屿,不是因为她有多好看声音有多好听,主要是乔乔姐能管得住自家老板……
“村里还有什么别的事吗?”秦绝又“睡着问”。
“……”张明无语了一下,老老实实答,“不清楚了,我来时只瞄了眼村头。”
“嗯。”秦绝应了一声,闭着眼不说话了。
森染在今天上午拍戏的间隙里已经告诉了她,秦一科技在山洞里收集了足量的证据,走了秘密渠道向国安局举报,已死的疤头冯和鹞子,以及还活着的秋玲与邓树山一个没少,都被送进了城。
根据秦绝的意思和她提供的刘梁受害详细,那边并未大张旗鼓地为前守林人王伯和现守林人刘梁发放荣誉奖章,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已经详细记录在了卷宗中,还在世的亲人将在无声无形中享受国家的慰问和补贴,以后生活各方面的困难都会减少一些,比如看病挂号快,非特殊情况下不必排队等药等等。
至于秋玲那边,作为真正操作取熊胆汁的技术人员,她掌握的情报比疤头冯和鹞子这种刀头舔血的打手和走私人更多,至于挖出了多少运熊和黑市贩卖的情报,又根据这条线索揪出了几条走私线路,那都是国安局的事了。
看在秦一科技的贡献和自身的面子上,没有人追究为什么鹞子的喉骨碎了,为什么疤头冯多处骨裂,内脏大出血。
问就是遭了报应,是那只忠诚勇武的鹰召来了天谴。
几分钟后,曲楠的声音传来,秦绝睁开眼睛。
她上午还有一段与群演的对手戏,讲的是秦归雁和友人的日常闲谈。
秦归雁此人混迹江湖,人缘极好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喜欢出手相助,且将其归于“反正无事,自找乐子”,于是朋友们都知他施恩不受谢的脾性,无奈笑叹之余,又打心底为之敬服。
武艺高强,道德高尚,朋友遍天下,还常有美人倾心。
可谓是非常爽文。
“是挺爽的。”秦绝拍完了这几条后站在演区边缘说道。
“是吧!”编剧王凯跃眉头一挑,不是他吹,他真的很擅长写爽文!
“我说的是做好事不留名。”秦绝慢悠悠道,“是挺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