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眉峰隐隐皱起,低斥着:“宫女是怎么服侍的?竟任你这样胡闹!”她一挥手,即是示意来人带杨冠玲更衣。
杨冠玲忙陪笑请罪,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是嫣儿胡闹了,嫌天气热,才自作主张起来。”语罢略有深意地朝刘长扫了一眼。
刘长却是看也不看她,一双眸子紧盯着若严,眉宇有股暴戾之气隐现。
杨冠玲只觉得古怪,直到更衣的时候才想起一件事来:刘长那小子对辟阳侯审食其是不爽的!只是原因不明。
刘盈对辟阳侯同样也是不爽的,因为他是吕后的第二春。
吕禄对辟阳侯应该没什么感觉,前提是如果他没看过若严的倾城之色。
既然若严在场,怕是要留下来一同用膳了,果然,杨冠玲走进殿里,吕雉坐于正中,乃坐西朝东之位,与刘盈同席。而若严则坐南朝北,吕禄与刘长坐南朝西,至于剩下坐北朝南之位便是给她这皇后娘娘了。
这位子着实尴尬,只要她一抬头,就可看见若严那微带嘲讽的浅浅微笑,令人恶寒得以致胃痛。
往左侧一看,吕禄垂着眉,瞅着她的眼神有股淡淡凄婉,可当他转头看向刘长时,欣喜若狂之色立即跃上,眼神陶醉迷恋,讲简单来说,就是在犯花痴。
刘长置若罔闻,看来,淡定功力有暗自偷练升级过,此时依旧一瞬不瞬地瞅着若严直瞧。
至于右侧的母子党,除了简单寒暄几许,基本上就是零互动,偶尔想到就夹几样菜到对方碗里,换来的也只有四目短暂相交,点点头以及长长地沉默。
刘盈有时会转头望向杨冠玲,到了这时嘴角才挂抹清浅淡笑。
若严依旧一脸悠然,迳自地笑着朝吕后说说话,时不时目光扫向杨冠玲,再不然就是对着两侧都在瞪他的刘姓兄弟报以和蔼微笑。
对于此,杨冠玲只觉得,这饭吃得可真够憋屈啊!
食不下咽地随意扒饭,正懊恼着这饭局到底要何时结束时,刘长突然站起身,行了个礼道:“母后,阿长近日自认剑术增长,深以为喜。不知今日可容儿臣献献丑,舞一段给众人瞧瞧,也算是给皇兄寻一个开心。”
此话一出,吕后有些讶异,心想这气氛的确挺闷的,于是不疑有他,摆摆手竟是允了。
“早先日子便听闻淮南王剑术了得,如今竟可亲眼窥见,倒也是个福气!”吕禄哈哈大笑,手捧着酒盏,其中兴奋之情难以言拟。
杨冠玲只觉有诈,下意识地瞟向若严,只见他眨眨眼,神色乍似如常,嘴角却带抹高深莫测,俨然也在观望着情势,静待其变。
刘长接过宫女递来之剑,垂眸凝神,细缓吐纳,睁眼后已是有了动作。
轻盈广袖任风起,剑华幽光隐浮辉,流水行云,柔刚兼并,刘长相貌也算俊俏,配着高雅而不流俗的姿仪尚可称得上一句人剑合一。
脚跳回旋,刃影波动,锋芒啸声阵阵,腰转剑横,烈气卷而不暴,收放亦自如,如清流汩汩涌动,剑刺划开即是击破一处,撤手后闪身翻绕,又是击破另一处。
──刘长这人不去武侠界发展太可惜了!杨冠玲摸摸下巴,忍不住点头暗赞,偷偷瞅向一旁的吕禄,他两眼目不转睛的紧盯着,看得那叫如痴如醉。
刘长眉眼带笑,旋身仰颔,剑柄朝前,复又垂头,手一弯,剑势急转,他冷笑勾起,陡然内力暴涨,煞气迸升,一剑竟是朝若严直刺而去!
──卧槽!原来是场鸿门宴!
此时若严早有防备,从刘长脚步瞬移便知其企图,照常理而言,这并非冬狩那场偷袭,依他反应,是能闪过这一剑的,他眉头一皱,仅一下子便做出了选择,身子斜侧着往下微微蜷缩,他竟是要深深承受这一剑!
杨冠玲惊得几乎欲大叫,却见刘长在刃气将至前倏然收手,他旋掌收鞘,仰着头大笑起来,状若癫狂,“原来!你也只不过如此而已!实在可笑到了至极!”
“──阿长!你这是在做什么!”太后吕雉拍案而起,已是大怒,“想不到你今日竟变得如此冥顽!大胆放肆!可是自以为宠上天了?”
“那敢问母后,我的生母是如何死的?可不就是被这辟阳侯所害!”刘长声嘶大吼,双眼腥红一片,“倘若把这佞臣杀了,我大汉江山定能更行长远,你也能开张圣听,不单凭自己主张一意孤行,不再被此等小人谄言所误!”
“──你放肆!”吕后气结,一张脸惨白如纸,“你这孩子变了……”她后头语气越发无力,怎么她教育出来的孩子,到后头只能换来反目这惨景。
手一挥,她揉了揉脑门,甚是烦恼,“来人,把淮南王送去歇息,他喝醉了……”她也不愿再行责罚,“罢了,今日宴席便散了吧……”
她叹了口气,起身动作缓慢僵硬,依着贴身婢女的搀扶才进入内殿,身形隐没于帘后,又传了旨意,要大家各自休息便是。
本欲作鸟兽散,忽闻一话突然响起:“──今日,阿长你话果真说得无礼了,母后虽不罚,可身为兄长的朕,也是该罚你的。”
久未说话的刘盈出人意料地竟是开了口,笑意全无,神色肃穆严厉,“朕若罚你,你可认罪?”
在场众人皆是讶异,未料此刻刘盈竟管起了事来。
刘长一怔,视线扫过了若严一眼,才垂下头问道:“不知皇兄要治阿长何罪?”
“朕想先与你谈谈。”刘盈顿了顿,正欲续答,若严却忽然出声,“时已晚矣,既然太后娘娘疲乏早歇,请陛下容微臣先行告退。”斜眼作不经意瞄向杨冠玲,他收回视线,恭敬折腰欠身,“皇后娘娘身子也是劳苦,于孕后不足一月,此身形损瘦,令太后娘娘亦万分忧心,微臣只盼能尽自身所能体恤,愿亲身送娘娘返宫,如此陛下、太后故可以放宽心,不知陛下主意为何……”
刘盈听若严欲先离开,脸上已生愠色,可又闻他提及杨冠玲,心头一软,点点头这才允了下去。
走出了长乐宫殿,到了人烟较少时,杨冠玲小身子忙凑近若严身侧,小声询问着:“你干嘛那么急着离开?”
“也不能说是急着离开,”若严淡淡一哂,神色悠然轻松,“只是不该听的、没兴趣听的,那就别听了,浪费光阴又伤耳。”“你怎么知道是不该听的?”杨冠玲不依不饶,努力揣测着:“说不定是跟虎符有关的呢!”
“──嘘!你先别提,”若严警戒着,领着她疾闪到一棵树下,确认无人后才答:“……若真是那物,那就更不该听了。”若严垂下眼眸,沉吟一会儿才道:“今日饭局,可觉蹊跷?”
“──啊?难道不是你促成的?”杨冠玲裙䙓撸起,作势朝他小腿攻击,“你看看你一整晚那什么死眼神,瞪得我食欲尽失,不就存心欺负姑奶奶我吗?”
若严一脸轻慢,没好气地托起下巴,“你俩如此相谈甚欢、眉目传情,老子都忍住不翻桌了,怎么,斜你几眼、冷笑几声便碍着你了?”他长叹一口气,缓缓摇头,“不想方才形势险恶,我宁可中刘长一剑也不愿将身份暴露,如此看来,牺牲至此,实在枉然啊!”
“好嘛,好嘛,别生气了,都依你嘛,以后我绝对不会抱怨了。”忆起方才,杨冠玲胸口一紧,态度立即软化,笑嘻嘻地挨着他,搬弄起他的手臂左右晃啊晃的,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露出小女儿娇态,迳自地怪嗔着,带了点属于少女特有的甜柔:“那你说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呀?”
若严被她这行为弄得不由怔住,背脊刹时微僵。
以为他没反应,杨冠玲侧脸贴上他手臂,嘴角笑意温婉,“快说吧,我等着听呢。”
从男人的角度来看,少女的的确确是一副极为依恋的样子,可他并不知道她内心里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你确定,你是真的想要回家吗?”
沉默半晌才开口,若严嗓音喑哑,极其缓慢地说着:“在这里,有没有可能有任何人能够留住你,让你打消这个念头呢?”
听这话,杨冠玲猛地抬头,望进那黝黑而深沉的眸子。
若严表情无比认真严肃,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正脸面对自己,微弯着背静静凝视着她,瞳底有股意味不明地暗流波动,“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因为你没有办法后悔,我也不希望你后悔。”
杨冠玲足足默了好一阵子,才点点头,诚实答道:“我是真的想要回家。”一语落后她却是目光飘移,闪烁不定:“至于谁可能留住我……我不知道……”顿了顿,她似是想起什么,猛一惊觉澄清:“想当然那人绝不会是刘盈!”
若严闻言微微颔首,一脸淡漠地打量着她,随即吐出二字:“很好。”他伸手即是拍起她的头来。
“──很好?好什么好呀?”杨冠玲不满意他这态度了,厌烦地挥掉他的手,嘟着嘴埋怨道:“你别老把老娘当傻子……”
“是是是,微臣不应该把娘娘当傻子,”若严打趣地躬身,笑容愉悦,欢快无比,“讲您傻子是抬举您了,您又呆又蠢又笨,实在不适合单以傻字形容……”
杨冠玲怒极了,抡起拳头作势便要打他。
若严大笑闪过,俩人嬉闹折腾了片刻,他才轻轻揽过她,把人拥入怀里。
杨冠玲安静地任他抱着,才听着他轻声说着:“……刘长生母为赵姬,赵姬本非高祖妾室,她原夫君是张敖,也就是你这肉身张嫣的父亲。张敖为了讨好高祖,于是将美人赠之。”
“张敖因被扣谋反而入狱,赵姬亦受了牵连,”若严突然冷哼一声,“她深以为自己已怀刘家血脉,张敖之事便与她无关,却未料那场合无人肯替她求情,仅冷眼看着她含恨自尽,而刘长年幼失恃。”
“吕雉与辟阳侯乃当事人,可刘长没胆将怒气泼下吕雉,只得往辟阳侯那头发火。”若严勾勾唇,垂眸看她,“你觉得这理由,可不可笑?”
杨冠玲不大明白若严怎么突然讲这些,不过她依旧仔细思索着,点头答道:“着实是牵强了一些。”
“──如果是我,我定不会如此胡涂,尽做些宰杀皮毛之事……”他薄唇微微上挑,桃花眸底黠狯黯沉,“若真要报仇,我绝不甘如此臣服,我会选择夺天下,取而代之。”
此话一出,杨冠玲呆了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原来刘长想收集虎符许愿做皇帝?”
可想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上面还有个教主呢,难不成他深知传说中的老二哲学,打算拱吕禄做皇帝?
──可如果真成功,不就完全改写历史了吗?难不成这文真的是展开剧?
杨冠玲尚未从震惊中复原:“那吕禄……”
若严眨眨眼,对她粉颊兴趣依旧,此次却是舍不得捏改用戳的,指尖摆荡轻触,一下,又是一下,他笑答:“你们小姑娘不都很信那一套?真爱无敌嘛,无论如何爱情一定是最伟大的,值得放弃任何一切。”
杨冠玲攫住他放肆的手,竟是忍不住问:“你不信?”
若严把指头抽离她掌间,神情瞬间变得意兴阑珊了起来,别开眼神随意答着:“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反正都是一样的。”他退了一步,伸手打了个哈欠,“好啦,夜已深,想睡了吧?我来送你回宫。”
杨冠玲点头回应着,突然想起吕禄还待在那宫里眼巴巴地看着两兄弟谈心事,也不知他是真二货还是假二货,不过,试想此人能深得吕后信任,想必还是有留几手的。
她也不免好奇,刘盈会跟刘长说些什么呢?总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说:朕罚你牺牲色相,你给我速速把吕禄虎符夺来!这种事吧?
可依本文套路来看,此种模式并非不能行之,却可能更显剧情小白,设计无能,烂尾悲剧罢了。
登时,杨冠玲感慨万分,想了个老半天,也只能学盛竹如来一句让我们继续看下去……
杨冠玲一回宫,只见窦漪房两手抱胸,已是站在门口等着她。
窦漪房神色如常,却是一句话也没说着,着手帮着杨冠玲更衣梳洗,尤如同过往一般,毫无异样。
尚且记得早上被恶意弄晕,杨冠玲很不高兴,防备的盯着窦漪房,踌躇了好几番才低声问着:“你想做什么?”
窦漪房一脸平静,仅道:“奴婢只是尽好本分,等着娘娘回殿,来好生服侍娘娘。”随即便是微微行礼。
杨冠玲被她这官腔行为搞糊涂了,指着她质问着:“你为何要把我用晕?”
“可娘娘也没受什么伤害,不是?”窦漪房笑靥清婉,话锋一转便道:“今日至少省了个麻烦题,让吕禄知难而退,我这还是帮了娘娘一个大忙呢。”
“这是哪门子的帮忙?”杨冠玲瞪眼,只觉得此女根本胡言乱语,可又想她方才提及吕禄,不禁询问:“你刚刚说让吕禄知难而退?难不成你们内部阋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