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5日，寒冷彻骨。

    国际影厅宏伟的玻璃幕墙，张贴着《白日焰火》的海报，优雅复古的巨大门厅前，左右两侧，全都摆放宣传牌。

    上面有首映的时间影厅、内容介绍。

    叶秦没有章国师VIP的待遇，但是靠巴德斯图堡人脉以及实力，被主办方安排在一个规格千人的放映厅。

    把袁荃、文宴、汪曼春等人打发进影厅里，陪着刁一男迎客。

    “秦子，总算到这一天了。”刁一男哈口气道。

    “刁导，你这心态不对，应该是，终于到我们的一天。”

    叶秦语气里充满自信，“再说刁导，来之前你不说，不是不奔着奖来的嘛！”

    刁一男说话敞亮道：“嗨，说不是，那他吗是装杯，竞赛，当然是想得到认可。”

    “嘚，这回如果没拿奖，干脆我再投资，投到你拿奖怎么样？”

    叶秦笑道：“这回你推荐的人，就他提供的《边城凶案》。”

    “这可是你说的。”刁一男搓搓手。

    叶秦不以为然，拍呗，《白日焰火》的成本，这些天早就收回，两百万欧，1500多万。

    难得有专门拍摄犯罪悬疑类的导演。

    两人闲聊一会儿，嘉宾们陆续到场。

    主席迪特·科斯里克亲临捧场，王墨镜等评委自然也不落下。

    毕竟，《白日焰火》是仅有的华语片独苗。

    接着，便是各国影评人和媒体记者。

    最后，才是掏钱买票的观众。

    人头攒动，就像人浪翻涌进明亮的影厅内，准备放映期间，叶秦环顾四周，出奇竟坐满八九成。

    果然，找老牌制片厂公关是明智之举。

    他的位置在头排的中间，背后就是媒体、影评人，除了跑场认识的《每日银幕》的记者，还有其他国的。

    “那个是《综艺》，法兰西的。”

    “这个是《好莱坞报道者》，美利坚。”

    “那边是意呆利……”

    叶秦在沈扬的介绍下，逐一认识，这些都是《白日焰火》国际发行商，弗提斯莫电影公司联络的。

    这是一家荷兰的国际片商，事务遍布全球，曾助推王墨镜，让他凭借《春光乍泄》拿到戛纳最佳导演奖。

    《重庆森林》等都是经由它手在海外发行，王墨镜专程引荐给叶秦认识。

    其实，他本打算借《白日焰火》，跟贾科长，以及MK2合作，努力磨合秦川帮，跟晋西帮。

    贾科长是晋西帮领头人，不交好整合不了西北圈。

    思索着，灯光暗下，电影正式放映。

    片子开头，叶秦饰演的张自力出现在镜头。

    两段床戏，就尽显本色。

    一场在宾馆的成功，一场在车站的未遂。

    “警察”知法犯法，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想把前妻正法，可见他是一个无视规则的无赖糙汉。

    这样的粗野，这样的狂暴，西方观众就爱这种，全被深深地吸引。

    当画面里汪曼春露出大白腿，她不禁地伸手，拽住叶秦的胳膊。

    “姐？”

    叶秦能感觉到汪曼春在发抖，瞧得出心态紧张。

    不由失笑：“我听袁荃姐说，你走红毯都走得英姿飒爽，毫不怯场，这是怎么了？”

    “呸，我还不是……咳，担心这部电影。”

    汪曼春目不斜视，盯着银幕，开头拍完她就杀青，后面什么剧情，两眼一抹黑。

    在她的视线之中，明线一目了然，叶秦不甘心堕落当保安。

    就好像李云龙被撸了新一团团长，跑去棉花厂当厂长，俩字，憋屈！

    于是，一位民间的夏洛特横空出世。

    渴望缉拿住通缉犯梁志军，立功回到警察队伍，回到那个骄傲的体制里。

    而袁荃就是线索，偏偏叶秦还看上这个冷艳女人。

    悬疑电影，讲究伏笔、铺垫、展开、转折、爆发、收尾。

    老金抓捕梁志军被杀。

    吴志贞诱骗梁志军进入警方包围圈。

    电影过去了四分之三，明线上的梁志军被枪毙，观众们正疑惑接下来的剧情该如何发展，潜藏在底的暗线，恰到好处地暴露而出。

    一件皮草，蛛丝马迹，叶秦揪出袁荃。

    万万没想到，她才是杀死白日焰火酒吧老板的真凶。

    丈夫，只是替死鬼跟帮凶。

    “原来她才是凶手。”

    “这个男人会怎么做，隐瞒，还是告发？”

    “这个东方女人太有味道，是我我不舍得。”

    “她可是伪装的黑寡妇。”

    观众席里发出“嘶嘶”的冷吸声，表达出悬念被揭晓带来的意外。

    评委、影评人都把目光投入到叶秦的身上，这个男人接下来会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是，他睡了女人，却果断地“出卖”。

    转折的举动，影评人看的眉毛紧锁，一股鄙夷的强烈情绪心里翻涌。

    然而，这一场背叛却一场空。

    再一次的反转，王墨镜诧异，扶了扶墨镜。

    他是写意艺术导演，《东邪西毒》、《花样年华》等等，直白而写实的作品，到现在只有《一代宗师》。

    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在看一出东北大老爷们版本的《阿飞正传》。

    镜头里，舞蹈室当中。

    叶秦一副失魂落魄的寒酸样，叼着一根烟，在崔苔箐的《向往》歌声中起舞。

    “梦乡，听起来多么迷惘，我却不彷徨。”

    叶秦手舞足蹈，手势比划的是枪，是他做梦都想重新拿起的枪。

    他的美梦破灭，出卖女人戴罪立功，只是一厢情愿。

    他吗的，警队压根回不去！

    愤怒着，羞恼着，赔了夫人又折兵，阴暗冷清的色调里，他两腿滑动，做出滑冰的姿势。

    他跟袁荃，就是溜冰定情！

    愧疚啊，怀念啊，曾经唾手可得的美人，如今被他送到墓地。

    不举报，一辈子守着女人开车，不美嘛！

    他吗的，我是伞兵！

    音乐、舞步，以及肢体里蕴含的情绪，瞬间hold观众的注意力。

    宛如《小丑》的凤凰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尽情释放。

    东西方文化不同，但他们隐隐约约，能读出人情绪里一样的共性。

    那是愤怒无处宣泄的癫狂。

    王墨镜拿下墨镜，这一段，仿佛，章国荣的阿飞回来了！

    舞的纵意，舞的自然，舞的颓废。

    “科恩，非常的棒，是吗？”

    蒂姆·罗宾斯，奥斯卡最佳男配角，被这一段舞蹈彻底征服，都忍不住在影片没结束前鼓掌。

    坐在他身旁一副商人打扮的科恩，不作回答，认真欣赏着舞姿，喃喃道：

    “这个东方人，好像那个小丑。”

    “小丑？”

    蒂姆的疑惑被听不懂的中文歌吞没。

    “梦乡，因为那里有你所以我才向往。”

    “梦乡，你站在我前方。”

    音乐继续，这一组镜头亮出来，全场安静。

    直到结尾，叶秦把压抑的愤怒，全部化成一道道焰火，射向捉拿袁荃的警察。

    没错，在阳台放烟花的就是他。

    “这个镜头，国内公映版，韩三爷说必须剪掉。”

    叶秦用手肘捅了捅刁一男，就见他满口答应：“明白，光辉形象。”

    为什么《白日焰火》拿奖，国内会产生：

    靠这么一个俗套肤浅被拍烂掉，而且类似我《白夜行》的故事，怎么就金熊奖？

    因为全删了啊！

    尤其是这个窜天猴的白日焰火，不甘心，特后悔，拿烟火袭警。

    张自力丫的不是觉悟高，就是想靠女人换事业。

    跟《绝命毒师》的老白一样，他是一个两面特征的普通人，警察的正义、勇敢、大气，与市民的自私、懦弱、猥琐。

    以及，纯爷们都有的性躁与欲望。

    如果用文艺片概括，就叫人性。

    柏林电影节讲究的主题是什么？

    第三世界，政z，还有人性，齐活！

    此时，灯光一亮，电影结束刹那，千人的大厅里，一片静默。

    汪曼春、袁荃等人都被诡异的安静吓着，不敢发声。

    刁一男瘫在椅子上，不敢动作，只敢左右张望。

    和幻想的不同，没有喝彩，没有掌声，甚至连议论悬念的讨论声都没人。

    一滩死水，气氛极其地凝重。

    叶秦摸摸鼻子，这电影他喵又不是《辛德勒的名单》，至于嘛？

    与迪特·科斯里克对视一眼，需要主席出面来缓和下气氛，突然，一个掌声响起。

    “啪！”

    宛如向水面投入一块飞石，涟漪渐生。

    “哗哗哗。”

    紧随而至，一排几个观众站起。

    到最后，是成百上千的影迷观众，起立鼓掌。

    “Gute Leistung（演的好）！”

    “Wunderbar（精彩啊）！”

    “Sz（舞的漂亮）！”

    那时，在翠贝卡没有听到的声音，此刻，如同潮水般泛滥，纷纷汇聚向叶秦。

    “秦，秦，秦！”

    “秦？”

    叶秦皱眉，不该是“叶”吗？

    一问才知，德意志通常名在前，姓在后，他们完全念反了。

    但听着山呼海啸的“秦”，总有梦回大秦的快感，好像大秦的铁蹄践踏征服德意志。

    叶秦缓缓地站起，感觉整个人被淹没。

    神色激动，难以自我道：“姐，我觉得我征服了他们，对吗？”

    “对，你征服了我，也征服了他们！”汪曼春拼命地鼓掌。

    “秦！秦！秦！”

    顿时，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