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湖的水位下降了三尺。
四平湖上的那处水榭依旧在,但那水榭里却没有了一个人。
许小闲在那晚遇刺之后在水榭上呆了两天,却未曾等到萧青烟的归来。
萧青烟是追着那刺客而去的,她也落入了水中,许小闲并不担心萧青烟的安全,他想的是或许萧青烟也需要就此别过。
她会去哪里呢?
也许她会去云国,去亲手将那个负心汉严律抓住亲口问问。
也许她会大彻大悟,如云衣容一般归隐于某处,让世人将她遗忘或者再也找不见她。
那位倒霉的四平县令安长清在许小闲的面前跪了足足一天。
他自然将这耀月州那些官员们对摄政王的态度全盘托出,也说出了蔡小娥的来历,却坚决不承认是他安排的这场刺杀!
而在许小闲看来,蔡小娥和安长清成婚已经三年,没可能有人在三年前就知道他许小闲会成为摄政王,会路经这四平县向景国而去。
那么蔡小娥一定是在最近得到了某个人的命令,原本自己一行越城而过,她的这一计划自然也就落了个空。
结果自己返身而回,正好落如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那么如果自己没回呢?
那未知的敌人就会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景国么?
肯定不会!
他们已经丧心病狂,那么前路还会有怎样的凶险?
许小闲并没有砍了安长清的脑袋,仅仅是交代给了他一件事:整个四平县境内的春耕,若是有一分地荒着,那你就去死吧!
安长清当然不想死。
所以在许小闲死之前,他必须兢兢业业的去将这件事给办好。
马车继续向东。
路过了前两日歇脚的那片田野,这一次车队并没有停下,但许小闲通过车窗望去,看见的便是那田间地里一片繁忙的景象。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和他同乘的是叶知秋。
叶知秋看了看许小闲,这位摄政王又让他的印象更深刻了一些,就为了让这些农夫们能够种上庄稼,在四平水榭差点酿出了难以挽回的局面。
这值得么?
在许小闲的心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庄稼对农人的意义。
“怎么不杀了那个县令?”叶知秋问了一句。
“因为他不是主使者,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现在无人可用。我没可能在四平县停留更多的时间去处理四平县的事……”
许小闲收回了视线,沉吟片刻又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由此可见大辰地方上的官员之腐败并不亚于京都庙堂之上。”
“现在吏治整顿向下而行,他们也必须为自己的性命去反抗,这是公平的,这就要看是东风压到西风还是西风压到东风了。”
“我能暂时饶恕了四平县的那个县令,但绝对不能宽恕了耀月州的那位刺史大人。”
许小闲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这位刺史大人居然是赤州燕氏的旁枝,是严宽曾经的旧人。”
“他执掌耀月州已经足足十二年,根深蒂固啊,所以……我才写了一封信快马送去给了罗灿灿。”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燕明远必须先控制起来,整个耀月城也必须控制起来。”
“另外我也给廖仲云送去了一封信,其一是担心在歙州府的罗三变的安全,其二是地方吏治的整顿需要更快一些,这样老百姓遭的罪就会缩短一些……”
叶知秋并不怎么关心这些政事,此刻听许小闲语气沉重的说来,他才知道原来官场水深是这个样子的。
比起江湖似乎来的更深也更凶险一些。
面前的这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表现出了与他的年龄不相吻合的成熟,他思虑甚远,对接下来的布置也愈发显得周密。
他甚至还给来福送去了一封信,让来福带着一万大军前来迎接。
“我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我就是担心有人对那位公主殿下不利。”
“现在的大辰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是需要喘过一口气来。西边的战事还不知道结局如何,这东边的战端非必要不能轻易开启。”
说完这话,许小闲又看向了窗外,悠悠一叹:“我这算是明白了为何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的道理。”
许小闲倒是明白了,叶知秋这个大宗师却迷惑了。
他不知道这句话该如何解释,该如何去看待,亡百姓苦他能理解,但为什么兴百姓还会苦呢?
他忽然觉得这些事比练武难太多了,索性不再去想,反正有人会去想。
比如他给叶书羊说过这句话之后,叶书羊就一直在想。
……
……
转眼间又是五天过去,车队距离耀月城愈发的近了。
这一天的傍晚,晚霞漫天,车队停在了一个叫七步岗的地方。
自从离开四平水榭之后,那位景国的公主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暴露,她没有再和许小闲同乘,就连每一天车队停下来打尖歇脚的时候她都极少再下她的那辆马车。
但她依旧记挂着许小闲受的伤,每每都是请了叶书羊前去问起。
今儿个她破天荒的下了马车,但依旧穿着那一身男子的衣裳。
她并没有向许小闲的马车而去,而是来到了那处小河旁。
她坐在了小河旁的一块青石头上,弯腰掬起一捧水来洗了洗脸,顿时觉得身上的疲倦少了许多——
这些日子她很是焦躁。
她很想去许小闲的马车上,很想看看许小闲的伤势,也很想和许小闲说说话。
但她不太好再去。
于是心里就很是煎熬,以至于晚上在那帐篷中也难以安然入眠。
她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许小闲,不仅仅是许小闲的那些诗词文章,也不仅仅是老师说的他那治世之才,这份喜欢源于许小闲为她挡下的那一匕首,她忽然觉得这才是她能够托付终身也能够获得一生幸福的那个人。
关心则乱,她更不敢去见许小闲。
但许小闲此刻却偏偏向她走来,因为许小闲必须得见见她。
许小闲坐在了景蓁蓁的身旁,也掬起了一捧水洗了洗脸,又掬起了一捧水来喝了两口。
他看向了一脸晚霞的景蓁蓁,嘴角一翘,问了一句:“你那太子哥哥在朝中有没有敌人?”
景蓁蓁一愣,转头看向了许小闲,答非所问:“你的伤……可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