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翌日清晨,还未等离巢觅食的雌雀归巢将胸中食粮反哺予子女,那辆灰篷马车便向着某个方向启程了。在这个只见太阳帽尖儿的时分,大地上除却人迹罕至以外,似乎一切都显得格外精神。
时而掠过的清风渗透着丝丝凉意,把城郭的鸡鸣犬吠、鸟语花香一并携来。偶尔,还会吹进灰篷内几片枯黄的落叶,几个鄙夷的男人之间互相唾骂的声音。
虽然这些声音只是在谈论如何载物运货的事情,但是其火爆程度,让旁人以为他们随时都将动起拳脚互搏起来。每个人都想用自己的法子和意见,最后只会导致彼此争执不下的情形发生。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在旁的诸位便倏然发觉,那位赵家千金在看书阅文的同时,也不忘寻墨摘句,动笔写画,默默记录着何事。起初,大家都认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也便不作多问。只是如今,她甚至想连途经的几个男人之间的争骂都想了解一番,变得愈发不加隐晦,对于他人的身份故事有着异常的好奇心,使得旁人不得不多问上一句。
“小妹,整日待在一隅埋头读写,还不忘问及他人历经事迹,可是在谋划甚事?”慕容嫣瞥向对方手上的纸笔,正欲瞧上一番,却让小妹灵敏地制止住了。
赵小妹见终有人对自己的作为有疑问,终是停下笔墨,欣然笑道:“只是想把沿途历经的趣事都记下来罢了,也不知此次归乡后,再有几时才能出去一趟……到时候,整日面对着仆从的百依百顺,还不如听着方才骂街的掮夫说话有趣。”
“难怪小妹整日嚷着要奴家手里的‘金眸子’玩赏一番,可惜呀,那位梦蝶姐姐送的蝶蛹要到来年开春才能破茧。”阿鹃望了望驾车的公子一眼,又道:“不过,那时候指不定奴家会在哪呢?”
几位姑娘并排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互相清谈,看上去不可能会有人将她们之间割裂开来。相比起她们面前其余四人的冷清凄切,倒是截然不同的一番风景。就是在这样一个窄小的空间里,同时存在着两种对立的情绪。
那个乞儿小石头一脸忧愁地蜷缩在角落,冷冷地看着别人的嬉笑玩闹。而她旁边的鄂霏英眉头稍显紧蹙,颇为拘谨地并腿而坐,生怕让别人看出笑话来似的不苟言笑。其余二位则是白凤与陶勿用,他们也只是安静地坐着,各有个的思绪而已。
灰篷内的这一凄清之处,直至小妹的一次无意脱口而出之后,才稍稍有了一丝变化。
“话说回来,想不到像苏公子这样潇洒的人,最后居然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小妹话语刚落,那陶勿用便突然夺话而出。他捻着嗓子,间歇发着些许细尖的喉音,极尽讥讽之语气,斥道:“呵呵呵……小姑娘,有心思可怜别人,不如先想想自己吧?”
“陶老前辈?”小妹疑惑道:“晚辈只是一时语快,并没有冒犯苏公子的意思……”
“苏青他,至少这一辈子没有负了自己……”陶勿用道:“而像阁下这样的千金小姐,又有几人能如愿生存于世呐?哈哈哈……”
小妹闻后,顿时语塞良久。少时以后,居然便捧着自己的手书暗自抹泪啜泣起来。她或是想到了闺中的落寞日子,或是想到了注定离自己而去的友人,或是更多的因缘种种……
“我……”小妹像被人操纵了神魂一样,沉寂在他人的话语之中无法自拔。
“你?”陶勿用继续讲道:“怎的,现在的小辈都不愿让人多说几句了?”
一旁的白凤见状,出言相劝道:“陶老前辈,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何必如此……”
“亏得吾儿还如此欢喜你,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语罢,白凤身边的鄂霏英便禁不住陶勿用这般倚老卖老,还击道:“陶勿用老前辈可是一届名医,今日竟在此讥笑一届无名小辈,这传出去岂不是会让天下人耻笑?”
“随你的意,反正老朽的名声本就不大好……”陶勿用如此轻佻无礼的态度,霎时激怒了鄂霏英一瞬。幸亏得到白凤的及时劝阻,才让矛盾及时止息。
陵城位于沧州城西南面,数十里处,驾车无须半日即可到达。而在那场风波的间隙之时,赵括便驭马飞奔至目的地,寻了一处驿站停歇了。
由于连日奔波劳累,再加上昨日狂饮烈酒过度,那位少年剑客身上尚未完全痊愈的旧伤忽然复发,身上多处伤口开裂流脓,尤其是那片鄂霏英所留下的刀伤。
众人以为陶勿用作为医者定是以济民济世为己任,所以应该不会在意适才发生的冲突,依旧为人治病才是。岂料,那厮见过白凤身上的伤痕以后,竟然开口要价五千两。
如此昂贵的治疗费用,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想象。然而,这便是陶勿用臭名远扬的原因:他治病医人时收取银钱,时而不取一分一厘,时而又狮子大开口,十分随心所欲,毫无医德可言。
大家翻了翻自己的行李口袋,凑在一起也只是正好能够路费而已,怎的还有余钱去为白凤治伤?而寻找其他大夫,又恐白凤、慕容嫣二人的行踪暴露。种种因素影响,导致众人只能依靠陶勿用。
可那陶勿用即使见到这伙人窘迫至此,也不加以同情,只言明自己跟随来此,是为苏青的一番请求,而不是出于好心,便义正言辞地继续坚持五千两的要价。
眼见白凤意识逐渐模糊,身体愈加虚弱,众人也只好寻了些草药绷带止损,再加上慕容嫣“特殊的照料”以撑过伤势加重的这段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内,白凤时而身体发热不止,时而口齿不清胡言乱语,惊得众人皆以为他大限将至。鄂霏英甚至为此提刀去见陶勿用,逼迫着对方为白凤治病,还威胁着要把他的头砍下。只不过身为老江湖的陶勿用自知小辈不足为虑,甚至愈发高傲起来,扬言要撞墙自尽,吓得这些小辈不知所措,简直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白凤至此在驿馆内静心休养,昏迷了足足两日,煞费了许多人的苦心,终于还是撑了过去,身体状态逐渐好转。
也是趁着白凤身体好转的契机,他们才肯出发找寻小石头那位身患重病的家人,以及元封子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