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们看见她是从那座破败的茅屋里出来的。

    ——霓裳女。

    太平道夺走了她的佩剑，然后用两人在后，一人在前的方式将她包围在中间徐徐走来。

    她身形较之身边的几位道人都要高挑，这并不常见，更可贵的是她的脸生得实在精致，一束芊腰亦是看得人心痒难耐，她走路时会习惯把双手放在腰腹前，颔首低眉，迈着小碎步向前走。

    这显然是一位传统的贵族女子，她是如此的典雅迷人，有着偏向男人一样的粗粝下颌线条，五官的骨相却似女人般柔软，尽管很少展露出沉默以外的表情，但只要在群氓中看见这样一个标志、美丽的存在，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那身霓裳羽衣更是让这种不可思议，上升到沁人心脾的程度。

    她仿佛刚刚从画里走出来，正要迈向另一幅画中。

    ——铜雀台。

    作为在过去数百年间无数文人墨客的梦中之地，铜雀台曾经无比辉煌与神圣，如今却在太平道手中沦为传教之所。

    在这里，奇思妙想不再有用武之地，任何各抒己见都不被允许，太平道以“求长生”为终极教义，将铜雀台彻底变为欲望的天堂。

    白凤回忆起方才自己从宇文轩手中被卖到太平道众那里，整个过程不过几刻钟，太平道便以两倍于宇文轩的价格买下自己。

    当时装作霓裳女的白凤露出了一对可怜兮兮的眼神，太平道众没有对此进行规劝或者训斥，半逼迫着把他带走，甚至没有动粗，不过凭白凤对太平道的熟悉，这只是他们害怕弄坏人牲而已。

    来到邺城三台，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定是漂浮在十丈之上的各架飞索连桥。

    三台之间两两相距数十步，仅靠飞索连桥相接，台上有建筑百座，各个精美。白凤跟随太平道众一路走过，满眼皆是浮华。

    停在石壁上的彩绘雕龙似乎时刻准备腾空飞翔，各色琳琅满目的花纹镌刻在木制古建筑中，甚至连柱子上都有金色的漆雕。

    白凤此生只在两個地方见过这种工艺，铜雀台还有晋阳皇宫，其实不难猜到，因为铜雀台本就由诸侯王所建造。

    太平道坐拥此地，堪比手眼通天。

    未几，白凤被带往到一处僻静之地，小楼的门框上簪了一朵红花，像是一个记号，身前的道人望向红花确认了一下，旋即把白凤送进门里去。

    “在这里候着，不得妄动。”负责押送白凤的道人如此讲罢，白凤端坐在地板上等了一会儿，须臾之后，一个女道人出现在两人面前。

    “新来的？”她问。

    押送者答道：“请给这位姑娘验明正身，我等在外稍等……对了，她是个哑巴。”说罢，屋中唯一的男人掩门离去。

    女道人留有长长的辫发，不时还会拿起发梢绕着指头蜷曲把玩，她看着白凤走了一圈，喃喃道：“不一般。”

    白凤一直低着头，没有任何动静。

    “把衣服脱了，还是需要贫道帮你脱？”

    白凤依然不作回应。

    “你是哑巴了，又不是没听见，我让你脱衣服！”

    白凤假意悲愤，闭上双目坐以待毙。

    “呵，瞧你这性子，不愧是贵族人家的子弟，还知道廉耻？不过，我还是最喜欢看见你们尊严扫地的样子。”

    女道人妖娆地走到白凤身边，把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往下一拉，本想着可以脱掉外衣，岂料白凤突然伸手抓住了女道人的手腕，反方向一拉、一拽，女道便重重摔在地上，白凤顺势欺身压制，用手臂抵住女道的咽喉之处。

    “在下白凤，以下所有话语皆为预言。”

    “不日，铜雀台将会变成尸山血海，无人幸免！如果你想活命就赶快离开这里，不许说出我的存在，胆敢泄露半句，伱会立刻死在这里。”

    “听懂了吗？”

    女道人“呜呜”着低吼：“放、放、放……我。”

    所谓追求长生之人，自然就是最怕死的那一类人，他们怕死并不是因为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因为活着的时候找不到人生意义与目标，所以才会害怕突然死掉，假设拥有足够长的生命，那么就能有无限次的机会去试错。

    就在此时，白凤稍微放松了一下，让女道人可以小声说出话来。

    “白凤，你就是白凤？”

    “不应该、不应该啊……”

    “传说中杀人如蒿的白凤难道不应该长得跟牛鬼蛇神一样骇人？怎能像你这般，美得摄人心弦！”

    白凤忽然觉得后背吹过一阵凉风，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啊……”女道人捂着胸口娇喘几声，不断往白凤身上贴近，逼得白凤不得已再次将她压在身下：“白凤大人，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请让我再次一睹你的容颜吧！”

    白凤怒道：“我让你逃跑，没听懂吗？”

    “若是能死在白凤大人的剑下……对，这就是我想要的！死在像你这样美丽的人手下，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女道话毕，身子渐渐瘫软了下来，打算任由白凤摆布。须臾，在外等候许久的那几位道人应声走近，白凤冷静得出奇，立刻调整姿态回原处端坐好。女道见状，也站了起身，亦步亦趋。

    “刚刚什么声响！”

    “喂，道姑，你检查好了吗？”

    “这女人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带走了。”

    女道半怔片刻，倏地挡在白凤与那几位道人之间，笑道：“怎的恁急呀，贫道才刚检查完，这姑娘好像被吓坏了！”

    三个道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各位师兄，不如就让她留在这一晚，让贫道好好照顾她一下？在铜雀台，出现类似的状况也不算稀奇，要是哪天吓破了胆、把魂都弄丢了！师兄们也不好交差吧？”

    几位来客不敢怠慢，暂且将白凤留在此地，随后纷纷离开去向自己的师父禀明情况。

    白凤依然端坐在原处，岿然不动，那女道人想再多看他几眼，他便说：“快逃，离开这个地方。”

    “要贫道离开也不是不行，让贫道陪你一晚，明日天亮前就走。”

    白凤沉默以对，他无暇判断对方是否真心实意，只是谨慎地看着那女道，而女道人却是异常享受他的目光。

    “你们太平道都是一群疯子。”

    “彼此彼此，白凤大人不也是要杀光我们的‘疯子’吗？”

    “哼……我要休息了。”

    白凤开始闭目养神，静待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