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忠知道，前方负责开路的日军边三轮是巨大的威胁。

    一旦这辆边三轮成功完成调头，正面面对他们，边三轮上架起的歪把子轻机枪，将成为他们此次刺杀的梦魇。

    从侧后方撞击前方开路的边三轮，最好是能够将边三轮撞翻坠河，同时，最好是车辆能够成功停留在石桥上，成为封锁汪氏车队前进的路障，并且以兹形成阻击阵地，这便是马国忠的谋划。

    老天爷眷顾，他的谋划成功了，结果堪称完美。

    日军边三轮当时正准备减速调头，此时正是重心不稳之时，被马国忠开车轰然一撞击，不出意外的坠河。

    而完成撞击后的雪铁龙也就这么堪堪横在了桥上，半个车头几乎已经越过桥梁。

    “下车！快！”马国忠有些晕眩，他直接给了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清醒，紧跟着拉开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去。

    啪啪啪。

    马国忠抬手就是连续三枪，第一时间对车队的保镖形成火力威慑。

    副驾驶、后排两侧的车门也都打开，前后排数人从车里爬出来。

    其中一人似乎是因为车辆撞击后有晕眩，晕乎乎的，一边开枪射击，一边踉踉跄跄竟直接冲向车队，直接被车队反击火力打成了筛子。

    “第二辆和第三辆车。”马国忠眼珠子都红了，他吼道。

    无论是人数上，还是火力上，他们这边都处于劣势，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在战死之前成功干掉汪填海。

    虽然无法确切锁定汪填海在哪一辆车内，马国忠当机立断，将目标锁定在四弟胖以及四弟胖后面的那辆车。

    福特小汽车内出其不意开火，押后的边三轮遭遇突然袭击，军曹被打死，司机中弹后边三轮失去控制，高速前进的边三轮直接撞向了路边，最终翻车，司机以及负责操纵歪把子机枪的日军士兵倒地生死未知。

    完成这一切后，福特小汽车也直接横在了路中间，成功的阻挡了车队后撤通道。

    “下车。”卫翼德从后排座位爬出来，双手紧握毛瑟手枪与敌人对射，“不要慌，我们的任务是阻敌逃跑。”

    马国忠在与卫翼德交谈中，惊喜的发现这个年轻的报务员非常聪明，最重要的是头脑机灵。

    且卫翼德在青浦班也进行过军事训练，对于军事行动也并非一无所知。

    故而，马国忠非常欣赏卫翼德，他将阻敌后路的任务交给了卫翼德指挥。

    ……

    “干得漂亮！”程千帆在心中暗自喝彩。

    雪铁龙突然加速冲撞开路的边三轮，成功将边三轮撞翻坠河，并且成功在桥头建立阻击阵地。

    后面的福特小汽车也首先以解决掉日军押后边三轮为第一目标，然后同样以车辆为阻击阵地。

    如此，刺杀者竟然在人数、车辆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在一定时间内完成了对车队的前后包夹。

    即便是以程千帆的挑剔眼光，也不得不赞叹南京方面此次刺杀行动的指挥官非常出色。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桥头阻击的马国忠。

    程千帆心中一震：是鹏举！

    马国忠，字鹏举，取自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岳鹏举。

    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程千帆与卜玉是好友，卜玉与马国忠是好兄弟，程千帆与马国忠的关系因此也还算不错。

    他没想到军统南京区负责此次刺汪行动的竟然是马国忠。

    不过，此时此刻，程千帆已经顾不上感慨了。

    砰砰砰。

    斯蒂庞克的车头已然挨了子弹。

    其中一发子弹穿透了挡风玻璃，几乎是擦着程千帆的脑袋掠过。

    若非他下意识的打方向盘，同时身体微微侧偏，这枚子弹将正中他的额头。

    “秘书长。”刘霞惊呼出声。

    “楚叔叔，你怎么样？”程千帆被刘霞的惊呼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猛踩了刹车，车辆竟直接熄火了。

    “我没事。”楚铭宇身体下趴，瑟瑟发抖，回答说道。

    方才有一枚子弹击中了座椅靠背，险些打中他，把他吓坏了。

    “怎么熄火了？”刘霞尖声喊道，“快打火啊，快啊，快。”

    “霞姐，闭嘴。”程千帆急的满头大汗，忍不住训斥说道，他一边拧转钥匙点火，一边语速极快说道，“楚叔叔，霞姐，趴下，趴下，不要动，不要动。”

    话音刚落，前挡风玻璃就被密集的子弹打碎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程千帆闷哼一声。

    “千帆，你怎么样？”楚铭宇喊道。

    “我没事，不是要害。”程千帆咬着牙，“肩膀挨了一下。”

    被马国忠下令重点照顾的‘四弟胖’，终于有了收获：

    子弹穿透铁皮，击中了程千帆的肩膀。

    “楚叔叔，不要担心我，你的安全最重要。”程千帆的声音中带着惊慌，但是，依然咬着牙坚持喊道，“有我在，我在这里挡子弹。”

    他喊着，“楚叔叔，趴下啊。”

    楚铭宇心中不禁一暖，他能够听出来程千帆心中的惊惧，但是，怕归怕，这种阵仗没有谁会不怕，但是这孩子在这种时刻还能想着他，想着他的安全，楚铭宇的心中自然是颇为感动。

    当然，更多的是害怕，眼瞅着汪先生的和平大业即成，新政府即将成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他可不想现在就……

    对了，汪先生！

    楚铭宇忍住心中惊惧，抬头看了一眼，即刻便惊慌喊道，“千帆，快点火，快开走，我们挡住汪先生的车了。”

    ……

    程千帆方才是故意假作被刘霞的惊喊声吓到，因为关心楚铭宇的情况，以至于手忙脚乱导致车辆熄火的。

    不仅仅如此，方才他还做了打方向，试图调头的动作，故而，此时此刻，这辆熄火的斯蒂庞克是半横在路中间的，正好挡住了作为头车的汪填海座驾的逃生之路。

    程千帆的心中已然存了慨然赴死之志。

    他知道斯蒂庞克就这么熄火横在这里的结果：

    他以及楚铭宇、刘霞，将会死在军统的乱枪之下，几无幸免之理。

    但是，倘若能成功阻拦汪填海逃窜路线，为马鹏举的刺杀争取时间，最终完成对此卖国巨奸的制裁。

    如此，当仰天大笑，死亦无憾。

    ……

    就在此时，只听得轰鸣的马达声。

    然后，斯蒂庞克就感受到了巨大的撞击。

    汪填海乘坐的雪铁龙，在逃生之路被抛锚的斯蒂庞克阻挡的情况下，直接选择了撞击，希求撞开一条生路。

    马国忠迅速的更换弹匣，抬手就是一枪。

    他本来的目标是那辆‘鹤立鸡群’的‘四弟胖’。

    不料，‘四弟胖’被头车雪铁龙撞击，有了位移，而这枚子弹正好打在了雪铁龙的车身上。

    马国忠露出惊愕无比的表情。

    他非常震惊：

    按照他的判断，车队头车应是警戒保卫车辆。

    但是，方才刺杀开始后，这辆头车就表现的颇为蹊跷。

    车辆停在原地，并未有开枪还击。

    反击火力最强的来自车队第三辆汽车，暨四弟胖身后的那辆车。

    这个异常情况，早就引起马国忠的注意了，不过，他无暇去深究，只是粗略判断、怀疑头车是贪生怕死。

    不过，现在头车竟然不顾一切的去撞击‘四弟胖’，意图杀出逃生之路。

    这就不得不引起马国忠更大的怀疑了：

    头车雪铁龙，可以贪生怕死，但是，这辆车竟然敢撞击那辆明显有重要人物乘坐的‘四弟胖’，这不对劲！

    马国忠推断，‘四弟胖’内乘坐的不是汪填海，也极可能是周凉、楚铭宇等重要汉奸。

    那么，现在敢于开车撞击‘四弟胖’，这辆雪铁龙车内的乘客是谁？

    “六哥，那车有问题。”一个弟兄喊道。

    话音未落，这个弟兄就中弹殉国了。

    马国忠眼眸一缩：

    是敌人的援军来了！

    有日军士兵正朝着这里跑步奔袭，日军士兵的长枪射程远，且枪法精准，尽管他们还未抵达战场，但是已经在给己方带来杀伤了。

    与此同时，马国忠也注意到了殉国的弟兄方才说的‘有问题’是何意：

    子弹打在头车雪铁龙的车身上，竟无法穿透铁皮。

    这车有问题！

    这车子——

    防子弹！

    ……

    “打头车！弟兄们，集中火力打这辆车！”马国忠大喜，他顾不上去理会即将反包围他们的敌军援兵，不顾一切的喊道。

    他现在无比确定，这辆‘胆敢’撞击‘四弟胖’的车辆，才是今天的目标：

    汪填海就在这辆车内。

    马国忠的雪铁龙小汽车，包括他这名驾驶员在内有五人，有两名弟兄已然殉国，现在三人三枪，完全不顾其他方向射来的子弹，枪口全部对准雪铁龙头车。

    然后，马国忠的表情变得绝望。

    子弹砰砰砰的打在雪铁龙的车身上，有子弹嵌入车体，但是，他所期待的看到子弹穿透车身射入车内的情况并未出现。

    这辆雪铁龙不仅仅防弹，而且防弹能力相当强横。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他们使用的是短枪，火力穿透性比不得长枪。

    马国忠想着，若是有一杆中正式步枪在手，那该多好的。

    一声闷哼。

    又有一名弟兄走了。

    “六哥，撤吧。”另外那名弟兄喊道。

    撤？

    往哪里撤？

    马国忠惨笑一声。

    戴老板下的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死命令，此次行动不管成功与否，他们这些人本就是必死之局。

    只是，现在马国忠最恨的就是没有能够早一些发现雪铁龙头车就是汪填海的座驾，没有能够尽早的对此车形成火力覆盖。

    所懊悔的不止这些，倘若准备时间再充分一些，再给他两天时间，他能搞到炸药，届时即便是和汪填海同归于尽，也可骄傲赴死了。

    ……

    “六哥，行动失败了。”手下喊道，“我挡着，你快走。”

    “下河！”手下嘶吼着。

    马国忠摇摇头，他是不会走的。

    砰！

    他躲在己方车辆后面，朝着那辆雪铁龙又开了一枪。

    没用。

    马国忠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恨啊。

    “六哥，小贼他们走了。”

    马国忠看到了。

    福特小汽车的六名弟兄腹背受敌，包括卫翼德在内的弟兄都倒下了。

    “六哥，走啊。”手下嘶吼着，“六哥，袁子仁为什么没来！”

    马国忠眼珠子红红的，‘恶狠狠’的看着身旁的手下，“毛鸡。”

    这个手下最喜欢吃毛鸡蛋了，大家都喊他毛鸡。

    “走啊！”

    毛鸡将手中已经卡壳，没有子弹的手枪一扔，捡起死去的弟兄的手枪，继续还击。

    马国忠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他没有再犹豫，转身就猫腰、快速冲向了桥下。

    嘭！

    从空中坠桥的马国忠的身体一顿，他中枪了。

    ……

    马达的轰鸣声终于响起。

    斯蒂庞克重新打着火了。

    “快走。”楚铭宇大喜，高声喊道。

    尽管刺客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但是，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早些脱离此处才放心。

    “欸！”程千帆答应一声，一踩油门，车辆冲了出去。

    斯蒂庞克开走了。

    一直被堵住的雪铁龙也撒欢一般，竟然直接超越了斯蒂庞克，逃一般跑开了。

    程千帆瞥了一眼反光镜，他能够看到桥上最后那名弟兄已经战死，七十六号的特工正站在桥上对水面疯狂射击……

    行动失败了。

    程千帆粗略估算，大约有九个或者是十个弟兄在此次行动中殉国。

    跳河撤离的马国忠中枪了，生还的希望几乎渺茫。

    他的心沉入了谷底，整个人有着巨大、沉重的挫败感……以及内疚感。

    汪填海的车辆竟然是防弹的，这么重要的情报，自己竟然没有掌握，真的是该死！

    杀敌报国，铲除国贼，死则死矣，程千帆知道，今天在此次行动中殉国的弟兄都是好样的，没有人怕死，只是，汪填海的防弹车，却令这些牺牲，令他此前为此次行动作出的那些工作，似是变得一文不值。

    此外，程千帆知道，刺杀失败，这不是此次事件的结束，对于汪氏这边来说，对于日本人来说，这只是开始。

    调查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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