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那颗气球不过二十米远的位置相继停下双倍动力的雪橇车,卫燃和汉诺二人各自用木楔子固定好了雪橇之后,不约而同的各自背上了登山包。
“我在前面吧”
卫燃说着,已经将雪橇车尾部的绳子扯过来拴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我猜应该是冰缝”汉诺一边说着,一边帮卫燃的雪橇车打下了第二支木楔子。
“油灯还亮着,他们的出事应该不会太久。”
卫燃说着,已经给脚上的登山靴装上了冰爪,并且将两支油灯全都挂在了腰间。
抓着绳子一步一个脚印的往那支气球的方向走着,很快他便注意到地表出现了一道狭长的冰缝。
这道几乎被雪盖住的冰缝宽不过两米,那支气球和它连接着的绳子便是从这冰缝里延伸出来的。探头往下看,还能隐约看到冰缝底部亮起的火光。
“约格医生,舒伯特少校,是你们吗?”卫燃趴在冰缝边缘问道。
“是我们!维克多!是我们!”
冰缝下面,约格医生立刻做出了回应,并且夹杂了几声咳嗽。
“你们的情况怎么样?”卫燃大喊着问道,“我们马上就下去救你们!”
“情况不太好,舒伯特”
约格医生话说道一半却停住了,紧接着卫燃便听他说道,“维克多,舒伯特少校让你先下来,他有话和你说。还有,注意冰缝边缘,那里非常锋利!我就是因为下来的时候绳子被割断才困在这里的!”
和身后同样听到呼喊的汉诺对视了一眼,卫燃这才应了一声。
很快,汉诺将雪橇车赶过来,又把两辆车上的防水帆布铺在了冰缝边缘。
抬头看了眼越来越大的风雪,卫燃不敢耽搁时间,取下登山包丢到一边,顺着绳子快速垂降到了冰缝的最底部。
这冰缝上面才不过两米的宽度,这二十多米的最下面,已经狭窄的不足半米宽了。
此时,舒伯特少校就卡在这冰缝里,在他的对面,便是约格医生,这两人的中间,一根斜着撑在冰缝中间的滑雪杖上还拴着和头顶的气象气球连在一起的绳子。
“你们的情况怎么样?”卫燃不等解下绳子便开口问道。
“少校腰部以下失去知觉,左手骨折。”
约格医生简短的答道,“我是下来救他的时候,绳子被冰缝割断了,摔下来的时候右侧膝盖脱臼。”
“维克多”
就在卫燃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舒伯特少校开口问道,“汉诺和卡斯腾先生找到了吗?”
“找到了”
卫燃立刻点点头,“他们就在上面,卡斯腾先生也受了一些伤。”
“让约格医生先上去帮帮卡斯腾先生吧”舒伯特少校不容置疑的说道。
闻言,卫燃立刻将绳子递给了约格医生。
“约格,汉诺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在哪,你要帮助汉诺让其余所有人都活下来。”舒伯特语气平淡的说道。
“我已经承诺过了”约格医生认真的答道。
“上去吧”舒伯特说完看向了卫燃。
“汉诺!先把约格医生拉上去!”卫燃立刻仰头喊道。
“好!”
头顶的汉诺应了一声,驱赶着狗拉雪橇,轻而易举的将约格医生给拽出了冰缝。
“现在只剩我们了”
舒伯特的声音小了许多,“维克多,想办法找到我的雪橇车,那上面.”
“你的雪橇车已经找到了”卫燃指了指头顶,“东西都在。”
闻言,舒伯特立刻松了口气,用唯一还能用的右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防水的帆布袋子递给了卫燃,“这是真正的密码本,维克多,通信就交给你和汉诺了。
另外,尽量保证克罗斯博士和卡斯腾先生以及约格医生活下来。他们活下来,你和汉诺才有被救援的价值。”
“你呢?”卫燃沉默片刻后,接过密码本问道。
“下肢瘫痪”
舒伯特少校平淡的答道,“无论对于接下来的路程还是这个漫长的冬天,我都是一份足以拖垮所有人的负担,维克多,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说着,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系留气象气球的绳子,“把它割断吧,维克多,如果你们能活到明年夏天,到时候再来带走我吧。”
卫燃下意识的想说些什么,那根刚刚把约格医生拉上去的绳子却被甩了下来。
“上去吧,然后让汉诺下来。”舒伯特少校挥手说道。
“我们还有时间”
卫燃说着,已经将那支密码本从防水袋子里取出来又递给了对方,随后又借着衣服的掩护,取出金属本子里的钢笔一并递给了对方。
“我们会活到明年夏天”
卫燃认真的说道,“少校,你要给你的家人留下些什么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等下我还会给你拍张照片。”
“也好”
舒伯特少校在沉默片刻后终于接过了钢笔,随后将那本密码册翻到了最后一页,借着油灯开始书写他的最后一封家信。
与此同时,卫燃也将所有的油灯都调整到最大亮度挂在两人之间的滑雪杖上,随后取出相机,对准舒伯特少校按下了快门。
片刻之后,舒伯特将钢笔和密码本再次递给了卫燃。
“我不会偷看的”卫燃一边将密码本塞进怀里一边做出了承诺。
舒伯特笑了笑,指着身侧的那支猎枪说道,“目的地有足够的食物储备,为了避免你们在这个冬天发生冲突,所以把武器给我留下吧。”
卫燃闻言点点头,“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了”
舒伯特少校艰难的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方向,“风雪又开始变大了,维克多,换汉诺下来吧。”
闻言,卫燃深吸一口气,将头顶垂下来的绳子绑在腰间,随后招呼着汉诺将他拽了上去。
“少校呢?”汉诺见只有卫燃上来,立刻追问道。
“他在下面”卫燃爬出冰缝答道,“汉诺,少校让你下去。”
闻言,汉诺立刻用手里的雪橇车缰绳换来了卫燃刚刚解下的绳子,动作飞快的垂降进了冰缝。
前后不到五分钟,汉诺便招呼着卫燃将他拽了上去。
“我们回去吧”汉诺一边将腰间多出的几盏油灯挂在雪橇车上一边干巴巴的说道,“去和克罗斯博士汇合。”
闻言,卫燃怔了怔,最终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收起了绳子。等约格医生给卡斯腾处理好伤口并且坐在自己的那辆雪橇车上之后,用力一抖缰绳,沿着尚未被积雪掩埋的雪橇印冲了出去。
“砰!”
寒风中,一声清脆的枪响从身后的方向传来,卫燃咬咬牙,再次用力抖了抖缰绳。
他很难评价舒伯特少校,但是对方就这么死了,却无疑给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或许也正因为这层阴影,两辆雪橇车返程的路途也显得格外遥远。
随着时间的流逝,跑在前面的卫燃终于看到了当初他用那辆雪橇车和油灯做的标记。
只不过,他却仅仅只是取下了油灯吹灭,随后便再次爬上雪橇车用力抖动缰绳,催着那些雪橇犬们继续朝着来时的方向奔驰。
终于,就在横向吹来的狂风即将把雪橇车掀翻,就在暴雪即将彻底遮挡住所有人视野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那盏无比显眼的油灯!
“快!”
卫燃朝着并驾齐驱的汉诺大喊了一声,两人也不约而同的抖动缰绳,催着狗子们再次加快了步伐!
咬着牙跑完了这最后几十米的路程,卫燃和汉诺停下雪橇车之后,立刻招呼着早已听到动静的克罗斯博士将卡斯腾以及约格医生搀扶进低矮的帐篷里,随后又把狗子们驱赶到另一座提前搭好的帐篷里。
最后用木楔固定了雪橇车,卫燃和汉诺这才钻进并不算暖和的帐篷。
颇为庆幸的对视了一眼,约格医生趁着卫燃和汉诺二人将所有的油灯全部点燃挂在帐篷各处的功夫,拖着仍旧脱臼的一条腿,一边给躺下来的卡斯腾处理伤口,一边主动解释道,“少校先生回不来了。”
“他”
克罗斯博士愣了愣,都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约格医生便坦诚的说道,“不是我杀的他,我和他在寻找他们三个的路上遇到了暴风雪,少校在寻找营地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被雪掩盖的冰缝。”
稍作停顿,约格医生继续说道,“我在准备下去救他的时候,绳子被冰缝边缘的冰棱割断了,我也摔下去了,是维克多和汉诺把我救上来的。但是.但是少校他.”
“他下肢瘫痪了”
汉诺接过了话题,“他不想拖累我们,所以自杀了。”
“他自杀了?”克罗斯博士再次愣住,他同样没有预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少校最后的命令”
汉诺攥紧拳头,格外直白的说道,“由我和维克多带领你们抵达目的地,克罗斯博士,卡斯腾先生,还有约格医生,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无论你们是否有其他的目的,至少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至少要活下来。”
“我服从你的指挥”
约格医生认真的说道,“用我的妈妈和希波克拉底誓言起誓。”
“我也服从你的指挥”克罗斯博士紧跟着表明了态度。
“还有我”伤势最重的卡斯腾说道,“我也想活下来。”
汉诺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卫燃对视了一眼,鼓起信心说道,“既然这样,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卡斯腾先生没有生命危险吧?”卫燃却在这个时候换了个话题,“还有你,约格医生,你也没有生命危险吧?”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约格医生谨慎的答道,目前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未来怎样却是个未知数。
“既然这样,我们比试一下医术吧。”卫燃一本正经的说道,“只是单纯的比试。”
“比试?医术?你?”约格医生疑惑的看了眼卫燃。
后者却只是笑了笑,“约格医生,给卡斯腾现在打一针止痛吧?”
“刚刚已经打过了”
约格医生一边帮卡斯腾重新包扎头上的伤口一边答道,“否则他早就疼的大喊大叫了。”
“那就好”
卫燃说着,已经在卡斯腾和汉诺以及约格三人惊恐的注视下,以及克罗斯博士略显不在频道的茫然中一把抓住了卡斯腾骨折的胳膊,三下五除二便完成了骨折手臂的复位。
“都说了只是比试,单纯的比试。”
仍旧决定救人的卫燃不忘强调了一番给自己找的苍白借口,紧接着指挥道,“汉诺,不,汉诺队长,麻烦把那个箱子拆开,我需要木板。”
“哦,哦!”
汉诺反应过来,立刻抽出登山镐,三两下便拆开了一个原本用来装罐头的箱子。
“别动”
卫燃提醒了一番眼睛瞪的像铜铃的卡斯腾,接着又撕开一件衬衣,以最快的速度给他骨折的手臂上了夹板。
“接下来是第二轮比试”
卫燃一本正经的说道,随后将卡斯腾扶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指挥约格医生给他补了半支止痛针,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帮他完成了肋骨的骨折复位。
用睡袋和木板将卡斯腾的身体固定在雪橇车上,卫燃不怀好意的看向眼神惊恐的约格医生,笑眯眯的说道,“约格医生,现在该第三轮比试了。”
“等下!等下!不要碰我!”
约格医生惊恐的大喊道,以他平生仅见的速度翻出一支镇痛,近乎粗暴的扎在了他自己脱臼的右腿膝盖附近。
“再等下!再等下!”
约格医生放下针剂喊道,“我本来可以自己进行脱臼复位的,维克多,维克多先生,不,维克多医嘎巴!”
约格医生的垃圾话都没说完,便被卫燃轻而易举的拽翻在地,抓住他脱臼的那条腿,眨眼间便将脱臼的关节恢复了原状,而约格医生也反应慢了一拍似的,发出了“哦!”的一声惊叫。
“好了,比试结束。”
卫燃摊摊手,“该你了约格医生,我感冒了,如果你能帮我治好感冒你就赢了。”
“你”
约格医生咬牙切齿的看着卫燃,接着却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顺着这个话题说道,“我有足够的把握赢下这场比试,维克多,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我输了就继续担任厨师,你如果输了呢?”卫燃反问道。
“我不可能输!”约格医生笃定的说道。
“谢谢”
卫燃毫无征兆的说道,他不明白金属本子为什么不允许他救人,但他哪怕顶着兽医的名头,也实在没有办法坐视这个只剩五人的团队里有俩病号——他们俩会拖累死另外三人的!
“不用谢,只是一场比试。”
约格医生虽然不知道卫燃为什么找一个如此拙劣的借口,但他却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这诡异的医术交流过后,约格医生从他的药箱里翻出一些药片递给了卫燃,后者也是看都不看,拧开水壶便将其吃进了嘴巴里。
直到包括卫燃这个不算病号在内的病号都进行了妥善或者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妥善的治疗,汉诺这才说道,“先生们,为了避免接下来还会出现意外,我有些想法。”
“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克罗斯博士没脑子的说道。
“首先,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仓库,等能见度足够好的时候,我会指给你们看仓库所在的位置。”
汉诺顿了顿,继续说道,“接下来,如果我们继续按照之前的赶路方式,还需要至少四天的时间才能赶到仓库。
但是留给我们的白天越来越少了,随着能见度降低,我们走错方向的概率也会越来越大,走散的情况也会越来越频繁。”
这次说完,汉诺看了眼卫燃,见他似乎不准备发表意见,这才继续说道,“所以我打算暂时抛弃一些东西,然后整合出来三辆雪橇车,通过提高速度的方式来缩短赶路的时间。”
“你打算丢弃什么东西?”约格医生最先问道。
“发电机要丢下”
汉诺最先说道,“还有占据重量的私人物品和多余的食物补给。我们每人只留下两天份额的补给,其他一切非必要的东西都留在这里。”
见伤的最重的卡斯腾准备说些什么,汉诺又额外补充道,“这是保证所有伤员都能活下来的最直接的办法,而且只要我们能活下来,完全可以等到夏天来临时再来这里取丢下来的东西。”
“代价”
约格医生问道,“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
“最大的代价仅仅只是中断最多三天的无线电联系”
汉诺说到这里又一次看向卫燃,“我们仍旧要带走电台,这同样是我们能活下来的关键,至于其他的东西,就看大家了,丢弃的东西越多,我们的速度就越快。”
“我没意见”
克罗斯博士依旧最先表明了态度,“我的个人物品最多的也只是些书籍和还没来得及看的报刊而已。”
“我也没有意见”
躺在雪橇上的卡斯腾开玩笑似的说道,“只要别把我还有我家人给我的信件抛下,我的其余东西都可以丢掉。”
“你呢?”卫燃朝约格医生问道。
“药品必须带着”约格医生想了想又额外补充道,“还有雪橇犬们的食物,那也是占比最多的物资。”
“我们只要携带一套登山装备就够了”汉诺也跟着表明了态度,“那些蔬菜也留下来吧,即便等到夏天,我猜它们也不会变质的。”
“我的相机和行李箱可以丢下,燃油也只需要携带半桶就够了。”
卫燃最后说道,“但是密码机和少校的私人物品我认为应该带走。”
“我没意见”这次是约格医生最先表明了态度。
“我也没意见”克罗斯博士和卡斯腾异口同声的附和道。
“既然这样,我们先吃饱肚子,然后清点物资吧。”汉诺最终拍板做出了决定。
既然决定丢下大部分的物资,接下来这一餐自然也就便的异常丰盛,很快,足足六个汽油炉被点燃摆在了一起充当大号炉灶,一个被卫燃用积雪洗干净的铁皮桶则被架在上面充当锅具。
接下来,几罐牛肉罐头和切开的胡萝卜、洋葱被一起丢进去进行加热,顺便,卫燃还从舒伯特少校的遗物里翻出几瓶本属于他的杜松子酒,给每个人都灌了满满一水壶,并且又额外倒了一杯。
都不用解释,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壶烈酒,恐怕是他们山穷水尽时最后的一次挣扎和慰藉。
蒸腾的水汽中,大半桶热气腾腾、蔬菜含量惊人的极地乱炖被分到了每个人的饭盒里,又被一勺勺的送进胃里,和随之一起流淌进来的烈酒驱散了体内最后一次吓人的寒意。
吃饱喝足,克罗斯博士主动担任了值夜的工作,其余人则再次钻进腥臭的睡袋,并排躺在了卡斯腾独占的那辆雪橇车的旁边。
耳听着外面呼嚎的狂风和不远处那几个以最大火力燃烧提供热量的油炉嗤嗤作响的动静,盯着头顶帐篷的卫燃却以一个来自后世的旁观者的目光审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以小见大也好,以大见小也罢。舒伯特少校统领这支探险小队的时候,几乎是此时此刻德国毒材统治的微缩版。
可在“汉诺时代”,大家却更趋近于另一种更加平等的组队模式。
偏偏,这种小胡子最看不上的模式,似乎让这支小队有了本质的变化。
如果说舒伯特少校曾经压榨着这个小团队里每个人的每一丝的能力,那么汉诺则是在调动每个人的积极性。
压榨和调动有区别吗?至少卫燃无比清楚的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真的是太大了。
不说别人,如果不是金属本子不许杀人,在离开木屋前的那一周做牛做马的下人工作,都已经让卫燃有足够的理由把那个狂热纳脆分子弄死一千次了。
就算不提他,约格医生不同样想杀死少校,并且得到了卡斯腾和克罗斯这个没主见的博士的支持吗?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回过神来的卫燃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恐怕也就他有心思去琢磨,至于其他人,早就已经借着酒劲鼾声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