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林湾安静的在殿外等着,守门的太监本想呵斥林湾离开,看见许文杰的那刻,话又咽了回去。
许家是书香门第,算起来也是大援的开国功臣,虽然陆廷刚刚登基时,许家老爷子求告老还乡,可如今,陆廷身边,最得宠的,还是这个许公子。
京城三公子之一,只有这一个名头都够他们受的,更何况,如今的许文杰,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少年。
因此,内侍也不曾为难,直接道:“许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内殿。”
许文杰点了点头,又开口道:“再同皇上说一声,祺贵人也来了。”
“祺贵人?”
小太监打量了林湾一眼,而后迅速的垂下了头。
宫里的女人是不能随便看的,更何况是马上要成为陆廷妃子的女人。
“小的知道了,还请许大人稍等。”
太监推开门往里面走,许文杰见四处无人,这才开口道:“你可已经想好了,进了御书房,这一条路,就再难回头了。”
虽然不知道林湾为什么如此心急,但许文杰还是想陪林湾走完最后这一程。
哪怕是和林湾一样,背上弑君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我走的本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林湾语气平淡,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面前熟悉的御书房。
“陆廷杀我全家,寒忠义人士之心,人人得而诛之,这一去,是为国,也是为家。”
林湾话落,移了点目光去看许文杰。
“等会我一人进去就行了,我不能让许家成为下一个苏家。”
林湾心里明白,许文杰送她到这里,也就是存了和她一起进去的心思。
可是,她不能把许文杰拖下水。
太子和当年的陆廷不一样,当年的陆廷已经成年,不管是心计还是谋略,都走有自己的打算。
太子年幼,不懂朝政,只靠摄政王陆子晋,是走不长久的,而林启如今失魂落魄,林家上下全部没于大理寺,难保林启不会成为下一个林昌卫。
因此,只有许文杰,是太子老师的最好选择。
“不行。”
许文杰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陆廷身边的高手不少,只你一个人进去,肯定不能成功的,许家蒙冤又如何?他日太子归来,定会还许家一个清白。”
许文杰双手落在身侧,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
“这不一样。”
林湾皱眉,“陆廷好歹也是大援的皇帝。他的死,哪怕是不体面在史书上,也是由史官书写,自古君为臣纲,今天你进去了,他日太子如何信你?”
“可……”
“没有什么可是。”林湾冷冰冰的打断许文杰的话。
她上前一步,心里已然做好了决断。
“许文杰,你若还听本宫的话,就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许文杰心里仅存的一点侥幸,能同林湾一起进去的心思,在听见“本宫”的那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林湾和他亦师亦友,两人关系虽不密切,可林湾从来不曾以本宫相称。
第一次如此,是在药房。
第二次就是今天,如果没有意外,可能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许文杰抬头,看着林湾单薄的背影。
少女一身白衣,头上一根白玉珠子的绑带,额前碎发落下,坠子落在其中,有几分柔弱,却更显得她眼神坚定。
许文杰心里轻叹了一声,终是退了一步道:“臣,退下了。”
他明白林湾的用心良苦,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想林湾自己一个人进去。
两人没有再言语,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
太监跑回来,瞧见这幅场景还愣了一下,惊讶过后,他开口道:“皇上请祺贵人进去,许大人在门外候着。”
“臣遵旨。”
许文杰抱拳,悄悄看了一眼林湾,又退了几步。
林湾等许文杰退开后,这才抬头笑道:“还请公公带路。”
太监没有应话,垂眸带着林湾进去。
一路穿过雕花屏幕,林湾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一呼一吸。
她怕,她怕太激动,在看见陆廷的那刻,就忍不住拿出匕首。
她更怕怕还没见到陆廷,就被看出端倪,让人查出了匕首。
索性,这一路并不长。
大约是曾经走了几年,林湾格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转角,因此,路程也变得近了一些。
终于,走到了最里面。
林湾抬头看了一眼,太监却没进去,只是守在外面道:“祺贵人,皇上就在里面,奴才身份卑微,进不得,只能等在这里。”
“麻烦公公了。”
林湾从袖口里取出一锭碎银子,朝太监温和一笑,提着裙摆进去。
御书房里的陈设和她记忆里的别无二致,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大概就是多了一幅画。
林湾停在画前,看着画中的女子。
那是一颗巨大的梨花树,她坐在树下,手里弹着古琴,微微抬眸,看着树下的少年。
少年年纪尚轻,手里握着书卷,回头冲她笑着。
那一笑,仿佛能颠倒众生。
那是什么时候的陆廷?
应该是四五年前了,那时候的陆廷眼里没有皇位之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利欲熏心。
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苏幕遮。
林湾忍不住伸手,不过一刻,那抬起的手又落下,连同眼里的片刻柔情,一起变成了冷漠。
她怎么还能去贪恋曾经的美好?
她与陆廷,是不共戴天,是血海深仇。
林湾正想着,眼里杀气毕露。
下一刻,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南阳。”
林湾后背一震,而后慢慢的转过了身,脸上是和往日一样,温和无害的笑容。
她屈膝道:“林湾见过皇上。”
大约是刚刚下早朝的缘故,陆廷的黄袍还没有换,多了一些威严,少了少年的稚气,和画上的人,判若两人。
陆廷看了一眼林湾,又看了一眼墙上的话,打量了许久,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了林湾身上。
他看着那双冷淡疏离,却又藏着笑意的眸子,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
“你和她真像。”
“谁?”
林湾故作疑惑的开口,说完目光又落在了画上,她故意问道:“是苏皇后吗?”
“你聪明,应该知道苏皇后这三个字是不能提的。”
陆廷负手走过,明黄色的黄袍留下艳丽的光影,“朕让你进宫,只是为了给林家一个交代,后宫无主,若是你忠心,凤印也可交与你,但你不要妄想和她做比较。”
林湾和苏幕遮其实是很像的。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和笑起来的模样,可林湾一说话,那种感觉就没了。
苏幕遮生来自信,话里都是洒脱之意,不像林湾,总是带着讨好和试探。
林湾跟在陆廷身后,装傻道:“是苏皇后吗?”
“你……”
陆廷皱眉,就要呵斥什么,想起林湾今天刚刚入宫,什么都不懂,心里的火气仿佛在瞬间就消了一大半。
他开口道:“林家果然没让你学什么,以后在宫里好好学学规矩。”
“是。”
林湾恭敬的应下,手里却慢慢的摸到了匕首,她继续道:“南阳生的粗鄙,学规矩也慢,皇上可要多点耐心。”
就是这里,就是这个时候。
没有人,陆廷也没有防备。
这一匕首插下去,苏家的仇,就算是报了。
林湾想着,脚上快了两步,双手紧握着匕首,就想趁着陆廷不注意直接插下去。
下一刻,御书房的门被用力的推开了。
陆廷应声回头,林湾也急忙收起了匕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两个人目光双双看向了门外。
陆子晋从门口缓步踏进来,看见陆廷健全的那刻,他心里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开,而后,他不疾不徐道:“皇上,本王有事找林湾,借你的御书房一用。”
陆廷被气的不轻,再看看陆子晋那刻,愤怒更是到达了顶点。
陆子晋这时候来,意味着什么?
要么是立威,要么是抢人,要么,就是把林湾带走。
他和苏幕遮成婚的时候,陆子晋就明确的表示过,他不能纳妾。
今天接林湾入宫恐怕就是犯了陆子晋的忌讳。
当初说完去皇陵守墓的妃子,也知道都没有回来。
陆子晋已经不是过份了,而是太过份。
简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陆廷心里气的不清,面上缺依然还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他问:“皇叔有何事要同朕的爱妃说?”
“皇上……”林湾叫着陆廷,刚说说什么,陆子晋又开口道。
“林湾,过来。”
话只有剪短的四个字,其中的威严却不言而喻。
陆子晋这三个字,只名字就能吓得人闻风散胆,更何况是今天本人在这里。
林湾摸着袖子里的匕首,没有说话,脚下也没有挪动。
她不动。
今天一旦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不仅如此,她的身体,也等不到下一次机会了。
她不能动。
陆子晋抬眸,黑眸里压着无边的寒意,他重复道:“林湾,一句话本王从来不会说第二次。”
“皇叔。”
陆廷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林湾如今是祺贵人,哪怕皇叔是王爷。两人私下见面也不妥,王叔若是不打紧,今天就别说了,若是重要的,不如就告诉朕。”
陆廷微微笑道。
“告诉你?”陆子晋笑了,不过一会儿,他复开口道:“即如此。那本王就直说了,皇上,你还记得本王当年说过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