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对玉门关这十万驻军而言,虽然只是皮毛之伤,但人心已乱。城墙后连绵十几里的军营,仿佛都被恐惧和不安的情绪笼罩其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幸好陆将军治军有方,军营里的日常还能有条不紊的运作,军士们也只敢在私下议论此事。
而对于“阴山堂”的一干道士,陆将军依然心存疑虑,还是尽数扣押在营中,却将掌门幽冥道长单独放了出来,要他传授捅破活尸心脏的办法,从而训练一支专门对付活尸的两千人精兵,以防再有诈尸的怪事发生。那幽冥道长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连夜准备。
先竞月在军营中歇息一宿,既然李刘氏的身份早已被陆将军识破,往后倒也不必隐瞒。待到第二天一早,他便去往街道上的杂货铺,打算带李刘氏前来军帐商议。此时天色才蒙蒙亮,玉门关城墙后的这条街道上却已聚集了不少人,当中有大半是此间做生意的汉人百姓,剩下的则是此地驻军,粗略看来约有两百多号人,正拥挤在一座酒楼前面,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先竞月心中好奇,自从玉门关封闭以来,行人和商队得到消息,短期内都不往这里来了,就连都做生意的色目人百姓也相继离去,这条街道也随之冷清了多日,眼下怎会这般热闹?他走上前去,便听拥挤在酒楼外的人群里有百姓大声说道:“抢什么抢?你们这些当兵的没本事去杀活尸,却来和我们这些百姓争抢什么?”立刻便有军士怒喝道:“要不是爷爷我拼死斩杀活尸,你们能活到现在?要是再敢胡言乱语,爷爷索性全部拿走,一粒不留,就当是充军!”
先竞月不知众人在争抢什么东西,正待找人询问,却见一个穿着胡人男装的女子接连推开数人,奋力往酒楼里挤去,岂不是正是那李刘氏?先竞月连忙上前将她拉了回来,那李刘氏惊怒之下张嘴便要骂人,却发现拉住自己的人是先竞月,顿时笑容满面,说道:“大人……公子,这间‘送客楼’的老板是嘉兴人,最拿手的点心便是粽子。而今老板早已跑了,酒楼里却还存有不少包粽子的糯米,我这便替你去抢上一些!”
原来玉门关接连发生了两次尸变,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又或者是“阴山堂”道士的胡言乱语被军士们传了出来,说那些活尸便是传说中的僵尸,但凡是被僵尸杀伤的人,不过数日便会感染,最后也要变成僵尸,只有糯米能够解除尸毒,还能提前预防感染。所以一听说这间“送客楼”里还存着几百斤糯米,无论是街上剩下的汉人百姓还是驻守的军士,顷刻间便蜂拥而至,争相抢夺酒楼里的糯米。
弄清事情的原委后,先竞月不禁冷笑一声。所谓的僵尸一物,本就是市井乡野里流传出来的鬼故事,至于对付僵尸的什么墨斗、鸡血、糯米等物更是胡编乱造,又岂能当真?而且眼下出现在玉门关的这些活尸分明是神火教的手段,未必便是传说中的僵尸,又怎会惧怕这些东西?
更何况昨日诈尸的那些伙房厨子并非是被活尸杀死,而是死在那个名叫邹松的神火教高手刀下,绝不可能是因为什么感染。先前义庄和城门口两处的活尸,包括昨日右边军营里诈尸的厨子,也曾伤过不少军士百姓,就连那周师爷也被活尸伤了一条腿,至今却并未出现什么感染,可见所谓的“感染尸毒”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只可惜活尸给玉门关所带来的恐惧,已然浸透到每个人心中,这些百姓和军士一听说糯米可以解尸毒,生怕被别人抢完,哪里还能分辨谣言的真假?先竞月本就不善言辞,逢此局面,也不知应当如何向众人解释,只好向李刘氏粗略解说一番,要她出面劝阻大家的争抢。
李刘氏对先竞月倒是深信不疑,听得连连点头,当下便要劝阻众人。却听酒楼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叫道:“糯米没了,大家都别抢了!”随后便有十几个军士从酒楼里挤出,每人肩上都背着一个大口袋,显然是将酒楼里的糯米瓜分完了。在场的百姓们哪里肯依?急忙将这些军士拦住,要他们将糯米分给大家,随后便有百姓按捺不住,上前拳打脚踢,军士们也不甘示弱,相继拔出腰刀,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先竞月连忙上前将那些亮刀的军士推开,李刘氏更是高声说道:“大家听说我,那些伤人活尸不是僵尸,更加不会感染!所以糯米根本就没用,大家不要抢了!”众人哪里听得进去?见这李刘氏站了出来,当即便有人“呸”了一声,骂道:“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婊子,玉门关几时轮得到你出来说话?你叫我们别抢,只怕却是想独吞,我们可没这么傻!”那李刘氏怒极反笑,立刻反击道:“老娘是婊子不假,但接客也要看人,像你孙老鳖这等脓包,还没资格上我的床!你就算是跪在地上舔我的脚,老娘还嫌你嘴臭!”
眼见局面越来越乱,先竞月本不愿对这些百姓和军士出手,不得已也只好调动杀念,将浑身杀气释放出来,在场众人顿觉莫名惊骇,这才有所收敛。幸好那周师爷早就听说这里的争端,此时已带着一支两百人的军队赶来,这才控制住了局面。
随后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周师爷又搬出军法,让那十几个军士将口袋里的糯米交出,略一清点,却只有七八十斤,显是被先来的人抢去了大半。这周师爷是个明白人,心知“糯米能解尸毒”只是谣言,对于玉门关眼下的局势毫无作用,为了安抚在场众人,他便做主将这七八十斤糯米平分给大家,让每个人都能分到几两。
这场闹剧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中午,这才将七八十斤糯米分完。李刘氏也分到了一份,眼见已过了午时,便请先竞月去她的杂货铺吃饭。先竞月昨日从陆将军那里听说她的遭遇后,心中难免有些同情,当即说道:“你的身份我已和陆元破说过,往后也无须遮掩。至于你在玉门关的任务,往后也不必理会。待到此间事了,你随我一同回江南,我让高骁给你调职。”
听到这话,李刘氏默然半响,双眼里已有亮光闪烁,连忙转身抹了抹眼睛,换作一副笑脸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说,从此刻开始,我便可以跟在你的身边?那我这就回去收拾!”先竞月连忙摇头,说道:“眼下我在军中借宿,你一个女子,出入军营多有不便,还是留在你的杂货铺里。”
李刘氏连连点头,说道:“卑职全听大人吩咐,但民以食为天,这午饭终归是要吃的。大人若不嫌弃,便去卑职那里吃顿便饭,正好拿糯米包两个粽子。”说着,她便拉起先竞月的衣袖,拖着他往杂货铺方向而去。先竞月因为这糯米一事,整个上午可谓是焦头烂额,此刻听她再次提起糯米,忽然心念一动,有些后知后觉。
那李刘氏见先竞月并未挣脱,顿时眉飞色舞,恨不得立刻将他拖回自己的杂货铺里。先竞月被她拖拽着懵懵懂懂走出几步,忽然惊醒道:“不对,这糯米只怕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