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所谓的“银山村”,乃是在绍兴城东郊十几里开外的一处村落,约莫住有百余户人家。谢贻香一路策马而行,还不到正午时分,便已抵达此地。由于数日前刚刚发生了这么一桩惨绝人寰的凶杀案,也算是轰动当地的一桩大案,所以死者李屠夫的家倒是不难寻找,乃是在村尾的一处宅子,早已被绍兴府衙门封禁起来,此时还留有两名公差在外看守。
谢贻香便在李屠夫家的院外下马,向那两名留守公差亮出刑捕房的腰牌和调派自己接办此案的公文,只说是绍兴府衙门里的杨捕头让自己来勘查现场。那两名公差不见杨捕头同来,心中虽有些疑惑,但看到谢贻香的腰牌和公文都是货真价实,又报出了杨捕头的名号,一时也不敢多问,连忙将院门打开,陪着谢贻香一同入内。
谢贻香穿过房前小院,刚一进到屋子里,立刻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虽然时隔多日,也还没能尽数散去,当时的惨况自是可想而知。那两名公差便向谢贻香娓娓道来,说李屠夫是这银山村里唯一的屠夫,但凡村里有猪牛鸡鸭等活物要杀,都会送到李屠夫这里处理;除此之外,李屠夫自己也在后院养了十几头猪,专门替绍兴城里的一家酒楼供肉,所以日子还算宽裕富足。
而发现命案的那天清晨,便是因为村里一个后生拎了只无法继续下蛋老母鸡来找李屠夫,想让他帮忙宰杀,谁知敲了许久的门也没听到回应。那后生原以为李屠夫不在家中,正待离去,却忽然闻道一股肉香从后面的厨房里飘出,分明是灶上正炖着一大锅肉,又怎会没人在家?
那后生和李屠夫一家本就颇有交情,当即又招呼几声,眼见还是无人应答,便径直翻墙入院,绕到后面的厨房附近,想要看李屠夫灶上炖的是什么肉。待到他推开厨房的窗户,才发现李屠夫夫妻二人竟已惨死在自家厨房中,一颗心脏更是被人挖去,流淌出一地的鲜血。
再望向锅里炖得正香的一锅肉汤,透过汤面上一层厚厚的油脂,依稀可见滚烫的汤水里竟然有手有脚,分明是炖煮着一具剁碎了的人尸;看那手脚的大小,倒像是五六岁年纪的女童尸体,岂不正是李屠夫夫妇膝下那个女儿?而他们女儿的一颗脑袋,当时已被从中劈成两片,一并丢进锅里炖煮,半片脑袋上一只黑漆漆的眼珠,就这么浸泡在滚汤的肉汤里,直勾勾地瞪着那后生,直吓得他魂飞魄散,当场屎尿齐出,发疯似地从李屠夫家里狂奔出来。
村里的人眼见那后生突然发狂,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按住,又询问了半天,才知道竟是李屠夫一家三口惨遭灭门,急忙赶来查看。见到厨房里的这副光景,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便立刻派人前往官府报案。
谢贻香此时已在房中粗略查看一番,听到公差说起当时的情况,不禁微微皱眉,问道:“如此说来,从发现命案的那个后生吓得落荒而逃,再到村民们得知此事、悉数赶来,这当中还存有一段间隔。那么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那后生来敲李屠夫家门的时候,凶手其实仍在李屠夫家中?因为凶手之所以剁碎女童尸身炖煮,便是要当场食用,显然并未料到自己的罪行这么快便已被人发现,所以还没来得及逃走。直到那后生被厨房里的景象吓跑,凶手才趁着这一空袭溜了出去,也不曾被后来赶到村民们看见。”
听到谢贻香这一问,两名公差不禁对望一眼,几乎同时说道:“杨捕头也是这般推测!”原来负责此案的杨捕头当时也想到这一点,所以立刻盘查整个银山村里所有的村民,要他们给出李屠夫一家遇害时的不在场证明。然而村里这百余户人家都是熟门熟路,相互间更是知根知底,村民们和李屠夫一家非但无冤无仇,更没有哪家哪户有吃人肉这一癖好,查来查去,最后也没能查出什么结果。于是杨捕头又将嫌疑锁定在外来之人的身上,既然李屠夫一家常年居住在此,一直相安无事,如今横遭毒手,极有可能是外来之人所为。所以最近这两天,杨捕头都在彻查案发当时来过这银山村一带的外人。
谢贻香微微点头,照此看来,这个杨捕头还不知李屠夫一家的灭门惨案乃是一桩连环杀人案,早在六年前的濠州和两年前的镇江,便已发生过类似命案,继而被刑捕房称之为“人厨案”,所以还是将此案当作了一起独立的凶杀案来查。但这倒不是杨捕头的失误,毕竟他只是绍兴府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头,哪有机会翻阅金陵刑捕房的卷宗。
当下谢贻香也不置可否,又去厨房这处真正的案发现场查看。正如岳大姐给到的卷宗记载,据说李屠夫夫妻二人都是被凶手挖出心脏,爆炒成了一盘心片吃下,只在剩一盘葱姜蒜椒的碎渣;而李屠夫夫妇的尸体,早已被杨捕头叫人收敛起来,正交由衙门里的仵作查验。至于被剁碎了丢进锅里炖煮的女儿尸体,在被村里人发现时,肉汤里的尸块尚未彻底熟透,以此推算,将一锅凉水煮成一锅热汤,尸块下锅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所以正如谢贻香的推测,倘若凶手的目的是要食用以女童尸体炖煮的肉汤,那么在那后生翻墙入院,在厨房外推窗窥探时,杀害李屠夫一家的这个“人厨”多半还留在现场。
而此时锅里的女童尸块也已被杨捕头一一捞出,和李屠夫夫妇的尸体一并送回绍兴府衙门,只在锅里剩下小半锅肉汤,经过这几日的放置,已经生出一股浓浓的馊臭味。谢贻香见厨房里的墙上挂有六七柄形貌各异的刀具,却是李屠夫平日里屠宰牲口的工具,便询问杀人凶器可有找到。
两名公差当即回禀,说杨捕头在第一次勘查现场的时候,便已确认了凶器,正是厨房里常用的一柄菜刀。无论是将李屠夫夫妇开膛挖心,还是将两颗心脏切成薄片,甚至包括剁碎他们女儿的尸体,凶手所用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柄菜刀。由于在剁碎女童尸体时,刀刃碰到坚硬的人骨,一柄菜刀已有多处卷口,可见凶手的力气着实不小,极有可能是个成年男子,当然也不排除是颇有力气的女子。而那柄菜刀此时也已带回衙门作为物证,并未留在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