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心河北岸,孔雀城。
这座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城,坐落于帝国南方第一重镇岩溪城,和大陆最西端、狮心河入海口处的巨鲸城这两座特大城镇之间,正好占据了狮心河中下游流域的中央位置。
然而,这座小城周围的地理条件实在是太过恶劣:
浩荡奔腾的狮心河,只是在岩溪城以南流速稍缓、留出了供渡船行驶的通道,而狮心河一旦经过岩溪城、来到孔雀城附近,就会由于地势急转直下、河道收窄而流速暴涨,使得任何稍有理智的商队,都不会选择取道孔雀城附近过河;
再加上,这地方在上古时代可能是一座盐湖,如今湖水已经干涸,却给孔雀城周围留下了根本无法种植作物的盐碱地——这也就导致,孔雀城一直位于岩溪城、巨鲸城一东一西两座重镇的压力之下,成为了狮心河北岸唯一的贫民聚居地。
若非孔雀城周围有几座铜矿场、养活了一群每天食不果腹的倒霉矿工,这破地方怕不是早就人去城空、不剩一家一户了。
按理说,养尊处优的南方贵族们,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种寒酸地方的——单单是看一看矿场散工以后、孔雀城街道上游荡的那些黑脸矿工,贵族老爷们都觉得是脏了自己的眼睛。
可天有不测风云,在这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深冬时节,帝国南方的贵族老爷们,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联军的战争议会安置在了孔雀城中:
按理说,但凡南方贵族要组织联军,指挥部都应该设在岩溪城的——这座巨城自古以来就是帝国在南方对抗魔族的军事枢纽,其控制力更是足以辐射到整个狮心河南方流域,算是天然的指挥部选址;
可惜,自从休斯顿大公国一场内乱以后,这座南方重镇就陷入了失联状态:
老来祸事频出的休斯顿大公,不仅没有给抵御魔族进攻的贵族联军提供一兵一卒,甚至还紧紧关上了岩溪城们,让试图带兵进驻的南方贵族们碰了一鼻子灰。
跳脚怒骂一通以后,帝国贵族们终究还是无计可施:
岩溪城是休斯顿大公国首府,人家休斯顿大公不开门,你总不能开着攻城车把门撞开吧?
可岩溪城闭门谢客,那联军的军事议会,又该安置在哪里?
刚入冬的时候,贵族老爷们再加上迪米特里伯爵,都是在巨鲸城吃着海鲜谈军务的;
但现在,他们已经在霜枫岭得知了兽人犯境的消息、仓皇逃回狮心河北岸以后,却无论如何不能在巨鲸城当缩头乌龟了:这座海岸城市实在是太靠西边,根本无法统筹整个狮心河流域的布防规划。
巨鲸城太偏僻,岩溪城不让进,帝国贵族们左看右看,也只能在神憎鬼厌的孔雀城落了脚。
颇为讽刺的一点是,之前没有兽人入侵的消息,南方贵族们人人都催着迪米特里伯爵解散联军、放大家回去迎新年,简直把“独善其身”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可兽人真的来了以后,这帮贵族却又一下子变得惶恐无比,在军事议会上拍着桌子要求进一步征兵、加快布防进度,刹那间丫们仿佛又变成最纯粹最忠诚的爱国者了;
也只能说,这帮烂货也的确是在危急关头,才终于意识到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如果真让兽人打过了狮心河,那咱们所有南方人类都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自打这帮贵族从霜枫岭逃回来以后,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每天的军事会议上倒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火热,可真正的军事部署,却没有多少动静。
从入冬开始,南方各大领地陆陆续续征发了大概三万多人近四万的部队,其中虽然良莠不齐、充斥着酒囊饭袋,但浩浩荡荡把阵型排开,气势倒的确挺足的;
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将近七成的人类联军部队,仍然驻扎在孔雀城附近的军营里消耗着粮食和耐心,真正被派往狮心河沿岸重要渡口布防的,甚至不到三分之一;
就连各大领地割肉贡献出的重型武器装备,也只是那么象征性地在北岸安设了几座,大头还在孔雀城兵营里盖着油布吃着灰……
至于各领地的法师团就更离谱了:这帮魔法专业人士随着领主来到孔雀城以后,不仅没有出发去往前线,反而每天忙着勾引本地的良家妇女,十二月二十五号那天,甚至有一个得知老婆出轨魔法师的绿帽矿工,抄起锄头就想报仇雪恨,结果被流氓魔法师们笑嘻嘻地炸成了碎末,一时间全城民情激愤,最后还是巨鲸城莫比·迪科侯爵出面“主持公道”,开除了那几个品德败坏的魔法师,这才稳定住局势……
这一切的烂事,都是因为,由南方贵族们组成的军事议会,每天,都,他妈的,在,吵架扯皮!
根据常理,在帝国南方总督区里,起码有三个人可以主持大局:
第一个,是帝国南方总督迪米特里伯爵——留在霜枫岭没回来。
第二个,是南方老牌贵族休斯顿大公——岩溪城电话占线,查冇此人;
第三个更不用提了,是某位刚上任的“总裁南方军务”大人……
总结下来就是,军事议会里人模狗样几十个当地贵族,就没一个说话算数的。
军事事务都是利益分配,谁去哪驻防谁在前边送死,这都事关自家领地的利益——帝国南方的贵族们虽然有心抵御兽人,可谁也没有派自己人去危险地带驻防的国际主义精神,众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长时间扯皮不下,于是就造就了如今“空有大军、无人进场”的窘境。
这天是帝国历九百九十四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新年前夕。
傍晚七点,帝国南方的贵族们和往常一样,聚集在孔雀城唯一一家像点样的酒馆“翠鸟之羽”的二楼,装模作样地开起了“军事会议”。
流程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刚开会,大家痛心疾首地反思一下昨天会议的失败(每天都很失败),自责太过自私、最终没能达成任何共识,然后互相为昨天的不当言行道个歉、勾肩搭背地表示一笑泯恩仇,会议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正式开始。
然后,唯一一个地位略高的领主莫比·迪科侯爵,便把昨天积攒下的问题和今天新出现的问题一起拿出来供大家讨论。
讨论一开始,大家还都假惺惺地,字里行间充斥着小资产阶级的玫瑰色;
但随着话题深入、触及到各大领地的核心利益,特别是涉及“派谁家的士兵驻防第一线”这种话题,脏字、人身攻击、巴掌和靴子就开始在会议桌上空乱飞了。
眼看着一众贵族吵吵嚷嚷掐成一团,有心想要搞出个结果的莫比·迪科侯爵,最终也只能和昨天(以及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一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悲伤地啜饮着一杯苦艾酒,心中充斥着“时无英雄、乃与竖子同列”的辛酸。
——刚从霜枫岭回来那两天,莫比·迪科侯爵还有心主持大局,代替不在此处的总督大人把各大领地搓成一股绳;
但很快他就发现,谁听你丫的啊!
别的不说,这些帝国贵族里公爵没有,但侯爵可有好几位,论起贵族头衔谁也不怵你个巨鲸城侯爵!
而且巨鲸城虽说是仅次于岩溪城的南方第二大城,但由于偏居海边、吃的是对魔族海贸和渔业的利润,天然地和内陆领地合不来——南方贵族们打架归打架,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有共识:不管谁主持大局,反正不能让你个洋泾浜来!
不过,在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的夜晚,如往常一样苦着脸喝了一杯又一杯、毫无喜迎新年欢快心情的莫比·迪科侯爵却没有意识到,命运女神和龟速码字的网络写手一样,似乎都对于“新年新气象”这句俗语有特别的偏爱——
——因此这个跨年夜,注定是无比的不寻常。
莫比·迪科侯爵被一口格外浓烈的酒水呛得咳嗽起来时,会议桌旁的贵族们,正为侦察事务大打出手。
事情也很简单:虽说早在十二号,他们就在霜枫岭得到了兽人入侵的消息……
……可如今都到跨年夜了,就算推开窗户举起望远镜,可那狮心河对岸,却还是没有任何兽人的踪迹啊?
于是,在某领地一个不嫌事大的军官的建议下,贵族们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往裂魂之地上派几个斥候、探一探情况?
——是的,都他妈半个多月过去了,丫们连个侦察兵都没往对岸派过。
然而关于这个议题,一个脑满肠肥、酷似猪头的南方伯爵,发言最有代表性:
“要派你们他妈派!格老子的凭什么让我的侦察兵去!”
然后,苦酒入喉心作痛的莫比·迪科侯爵,就听到另一个贵族夫人大声问道:
“不对啊!如果兽人快要攻过河了,霜枫岭那个伊戈尔家的小杂种,不是应该给咱们发冬拥鸽报信吗?”
“报个锤子报哦!”猪头贵族骂道,“就他们那个逼养的小破领地,挡得住他妈的联邦兽人?!自己命都没了,还给咱们报信?说不定现在,兽人就在拿他们霜枫岭的骨灰拌饭吃呢!”
“那总督大人怎么办?”贵族夫人用扇子捂住了嘴,“总督大人不是也留在那个垃圾领地了吗?”
“迪米特里那个杂种,总督是吧!”猪头贵族冷笑连连,“总督大人的骨灰拌饭,更他妈的香!我就明说了,那帮脑瘫东西,肯定已经被兽人大军碾成渣了!”
“那那那那咱们怎么办?!”贵族夫人花容失色,“兽人要是打过来了,我们还没布防好呢呀!我、我们得赶紧派侦察兵过河看看!”
“要派你们他妈派!格老子的凭什么让我的侦察兵去!”
——至此,成功完成一个循环。
类似的蛋疼对话,变着花样重复了大概四又九分之六圈,终于被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打断了——有人猛地撞开了房间的大门,用力之大,甚至把靠门附近坐着的几个贵族老爷震下了椅子。
“操!”猪头贵族扭头就要找开门者算账,看看是哪个送酒的酒店招待这般没教养;
然后,他的下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穿过门口腾飞灰尘走进屋中的,是一个如剑兰花一般英气逼人、貌美无双的金发女子,她身上的白银色铠甲、腰间悬挂的一金一银双剑和胸口悬挂的家族纹章,让屋中的贵族们一时只觉目眩神迷。
猪头贵族愣了三秒,正想着是哪个在场的贵族孙子这么艳福不浅、养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剑士小妞,然后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黑发年轻人,跟在这金发女剑士身后缓缓踱进了屋。
莫比·迪科侯爵“砰”地摔掉酒杯,如被针刺一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愕然便道:
“艾……艾略特·伊戈尔……”
压根就没人理他。
因为跟在夏侯大官人之后走进屋的,则是表情冷峻的帝国南境总督安东尼·迪米特里伯爵,以及一众贵族早有闻名的东境名将帕沃尔·埃尔德里奇统领——
——换言之,几个早该死在裂魂之地、死在兽人狼骑兵刀下的亡魂。
猪头贵族一时想不起来这有些面熟的黑发年轻人是谁,但迪米特里伯爵他还是认得的!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南境总督,结结巴巴地道:
“你……您……您怎么……”
但迪米特里伯爵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朝着那个黑发年轻人谦卑地点了点头。
猪头贵族傻乎乎地转头,望向黑发年轻人。
他的猪脑突然通过了一股电流,令他恍惚想起,这年轻人好像就是“总裁南方军务”的霜枫岭公爵,“伊戈尔家的小杂种”……
“喂。我问你。”夏侯炎笔直地站在会议室门口,用手扶着腰间的指挥刀,对着猪头贵族冷冷问道,“这半个月,你的领地往狮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什……什么……”猪头贵族的大脑宕机了。
“我、问、你。”夏侯炎一字一句地又问了一遍,目光中的杀气愈发明显,“这半个月,你,往狮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猪头贵族懵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一群本不该存在的人,在跨年夜的晚上,闯入了军事会议的房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年轻人的目光逼视下,他竟然有种两股战战、几乎就要尿失禁的慌乱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不打诳语的老实人。
但他偏偏就是在潜意识驱使下,结结巴巴、慌里慌张地如实答道:
“没……没派……”
话音未落,一身亮丽银甲的女剑士便已猛然上前一步,一个上勾拳捣在了猪头贵族的肚子上。
全金属拳甲和满腹肥膏撞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然后,这个圆滚滚的贵族老爷就轰然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经久不息、绕梁三日的悲切哀嚎。
除此以外,刚才还喧闹不堪的会议室,再无任何声音。
然后,夏侯炎看也不看满地打滚的猪头贵族,缓缓踱到下一个贵族面前,用一模一样的冷淡声音,再次问道:
“你。这半个月,你的领地往狮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贵族先生望着爱丽丝·康姆斯托克的金属拳甲,脑门上滚下了一颗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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