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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虎啸林中千山动,牛奋四蹄万顷黄 第288章 黑衣无目僧(第一更)
    三川贯穿,滋养万顷良田,群山绵延,其中更多灵秀。

    这本该是一处人流汇聚的善地。

    事实上,原本也是如此,依着群山、三条大江、万顷良田,此间坐落着九座繁华城镇,数百万人以此为生。

    可惜……

    朝阳不过初升,天地间却已有燥热。

    这,可已进深秋了。

    “吁!”

    杨狱勒马而停,自光秃秃的山丘之上遥遥望去。

    黄沙漫天不见丝毫绿意,曾经川流不息的大河,已只剩深深的沟壑,或许某些地段还有点滴水洼,可绝大部分已然龟裂。

    更远处的绵延群山,也没有半分青山秀丽,黑乎乎的一片,让人望之心生压力。

    这本没有什么,因此此时的德阳府,大多处地方都是如此。

    可在杨狱的眼中,却非如此。

    遥遥望见猿鸣谷之时,杨狱心中突然萌生冲动,催使了通幽,未去观人,而是望向了那处绵延的山脉。

    神通有层级,通幽之能,不止于观人,只是他的层级太低,仅仅停留在见众生的浅层而已。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仅能观人,极力催发之下,不吝惜魂灵负荷的情况下,他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正如此时,他极目眺望之下,隐隐间,又看到了通幽入魂之时曾窥见的那一股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这些气息来自天空、来自大地、来自群山、来自平原、来自泥土沙石、来自枯木蚊虫……

    丝丝缕缕的汇聚,充塞着入目所及的整个天地。

    这一幕蔚为壮观,无可量计的气息纵横交织着,杨狱凝神窥望,他猜测这些气息必然蕴含着什么,可他却无从捉摸。

    好在他的心思也不在此,念动之间,望向了猿鸣谷所在的方向。

    轰~

    刹那间,耳畔似有雷龙滚走,隆隆之音不住响彻。

    杨狱强忍着自魂灵传递而来的困倦感,再度观望,却只见远处青黑一片,乌压压的黑气如夜幕坍塌下来,不住翻滚。

    更似是被触动了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更是以极为凶戾的姿态罩向自己。

    莫可形容的压抑在他心中涌动翻滚。

    “黑云压顶,大凶之兆!”

    猛然退出通幽状态,杨狱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一片濡湿,刺骨的寒意不知从何而来,却迟迟不去。

    让他心中都升起阵阵悸动。

    危险!

    极度危险!

    滚滚黑煞遮盖头顶,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一瞬间,杨狱已知晓了自己来对了地方。

    那猿鸣谷居然不是故布疑阵,而是真的有鬼……

    “大灾源头真在猿鸣谷……”

    杨狱长出一口气,神情凝重:

    “看来,它真的要出世了。”

    德阳大旱,被人为的封锁了消息长达两年,这无不说明背后之人势力庞大且心思缜密。

    是以,在六扇门卷宗中发现猿鸣谷的消息时,他并不相信,只当有人在故布疑阵,如今发现并没有。

    问题就越发严重了。

    背后之人之所以放出猿鸣谷的消息,只怕是因为其中的尸魁,即将出世了……

    “嗯?”

    突然,杨狱拨转马头,就见得小小远处黑影晃动,定睛一瞧,却是个面有菜色,瘦的皮包骨头的和尚。

    “这和尚……”

    杨狱目露古怪,催马下得山来,龙马矫健,翻山越岭如平地,未多时,已靠到那和尚百丈之内。

    “杨,杨施主!”

    那和尚早就停下脚步,眼见有人策马而来面有欢喜,待得看到面容,突的身子一僵,破烂的袖袍遮住脸,偏转头。

    “小和尚,你这是闹哪般?”

    杨狱翻身下马,疾步走近,这面有菜色的和尚,却不正是戒色?

    青州府一别,这和尚说是要来德阳府赈灾,杨狱到府城的时候还特意打听过这和尚的行踪,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杨施主……”

    戒色双手合十,脸色有些羞惭。

    他此时着实太狼狈,在骑乘龙马,锦衣加身的故人面前,饶是他,也有些尴尬。

    “你这是?”

    杨狱神色古怪,未等询问,就听得这和尚腹中作响,哑然一笑,递过去些微干粮与水。

    “小僧……”

    没有拒绝,这和尚显然饿的紧了,三下五除二就将干粮与水一扫而空,吃罢,才长舒一口气。

    脸上有了颜色。

    “赈灾赈成你这模样,也是少见。”

    杨狱摇头,却也猜到一些。

    这和尚武功不差,也是三关中人,一身佛门武学也算扎实,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显然是别有隐情。

    “唉……”

    闻言,和尚叹气,连道不易,面色惨然。

    他幼年出家,二十岁前都在寺庙修行,哪怕是在青州府赈济了半年,可一到德阳府,还是震撼的无以复加。

    几乎以为自己到了传说中的地狱。

    “惨啊,惨啊……”

    戒色说着,眼圈都有些发红,心情波动极大。

    似乎好些天没见到人,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说着自己这半年里的所见所闻,神色黯淡不已。

    “天灾人祸,最为残酷。”

    听得他说,杨狱的心情也有些压抑,好在他这些日子见得多了,承受力好了许多,问他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小僧陆路到木林府,买了一船的粮食,又带足了清水,可足足走了十多天,都未见几个活人……”

    戒色叹气,说起自己的遭遇。

    后来,他还是在一处河沟里遇到了一伙灾民,施舍粮食与水,也为他们讲述经义,顺道传播佛法。

    “最初,还好,直到干粮渐渐耗尽……”

    戒色说到此处,有些说不下去了,眼神也越发黯淡:

    “其实刚见到他们的时候,贫僧就知道他们杀人、吃人,可思及一路所见,知晓他们也是为了求升级。

    本想着能以佛法化解他们的罪孽,可谁知,他们竟要贫僧布施肉身……”

    这段经历显然对戒色的冲击颇大。

    他在青州城也是参与了救济灾民的,并一度有着成绩,可德阳府的饥民与青州城外的截然不同。

    一个,是看到了希望,另一个,却是朝不保夕。

    “佛法难渡腹中空空,你想教化他们,怎可能?”

    杨狱心中摇头,又有些好奇:

    “接下来,你如何做的?”

    “所以……”

    戒色长长一叹:

    “教化不得,贫僧也只得超度了他们……”

    戒色不戒杀。

    这和尚倒不是个学坏了脑子的蠢和尚,杨狱表示同情,却也有些叹息。

    经历过极致饥饿的杨狱,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到了那个地步,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佛法、道德,都远不如一块草根来的宝贵。

    “佛法真的能普渡众生吗?”

    看着杨狱,戒色有些迷茫了。

    他这大半年的时间,几乎什么都没有办成,没有救一个人,还杀了百多饥民,然后,他自己还险些饿死在荒野里。

    身体的疲累远没有他心中的迷茫更痛苦。

    他分明已尽心竭力去帮助他们,为什么……

    “并不能。”

    杨狱回答的很干净利落。

    “阿弥陀佛……”

    戒色面色越发惨然:

    “那贫僧这些年的修持,又有什么意义?”

    他幼年出家,诵读佛法二十年,自问也虔诚向佛,可下山这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却让他对于佛法产生了质疑。

    他的心,动摇了。

    “你只是肉体凡胎,怎么解脱众生辛苦?”

    见得这小和尚气息低落,杨狱也只得安慰一句:

    “但这普度众生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宏愿!和儒家的达则兼济天下差不多,可儒家还有着‘穷则独善其身’的说法。

    你不过一个学佛者,又非传说中的佛陀,现在就想着普渡众生做什么?救不了众生,先救一个,难道不成?”

    对于佛、道、儒三家,杨狱没有偏向与明显的喜恶,这三家的经典终归是劝人向善的。

    “救一个……”

    嘴里咀嚼着杨狱的话,戒色的面色好看了些,气息也有着好转。

    “多谢杨施主解惑,是小僧魔障了……”

    戒色双手合十,深躬道谢时,杨狱却反而看向了荒原的另一处。

    循着看去,戒色心跳就是一跳。

    来人着黑衣,瘦小、跛脚且面上无须,头上无发,居然也是个和尚?

    “又一个和尚?”

    杨狱眯着眼,心中却又波澜。

    经由心眼成,六感生,通幽入魂,熔炼玄石,他的感知逐步增强,方圆数十丈内,虫声皆能闻。

    但那和尚已走进了他的视线之中,他居然也听不到这人的心跳、呼吸、脚步声。

    甚至于,若非他自己主动现身,甚至能逼近自己十丈之内也未可知。

    对于他这样的武者来说,十丈距离眨眼就到,与面贴面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和尚,很危险。

    “阿弥陀佛。”

    二十余丈外,黑衣僧人止步,他诵念佛音抬头,才看到他居然是个瞎子,黑洞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

    “黑衣无目僧?”

    杨狱挑眉,认出来人。

    这和尚的名气不小,当然,不是什么好名气。

    “杨施主认得他?”

    “自然认得,恶名昭彰的无目僧,六扇门缉凶榜上也是有名的。”

    杨狱回答:

    “据说,这和尚数十年前也是个好和尚,诸戒严守,每日里诵经念佛,青灯相伴,直到有一天,他下了山。

    然后,喝了酒。”

    “喝酒破戒,可这上似乎称不上恶名昭彰……”

    戒色发怔。

    和尚当然要守戒律,就好像官员要守法,但各国法都有不同,不同寺庙、不同宗的和尚要持的戒也天差地别。

    就如他伏龙寺,入门就要持戒,可除却根本戒之外,其余戒律并没有完全的限制死。

    否则,他也无法‘超度’之前那一伙流民了。

    若喝酒就恶名昭彰,那他岂非十恶不赦了……

    “若只是饮酒,后能改之,未尝不是个好和尚,可惜,这和尚的酒量太差太差了……”

    杨狱冷笑一声:

    “这和尚,露宿一家人,不知怎么,就喝的酩酊大醉,酒后居然杀了邻居的鸡来吃,邻居女主人来问,先是谎称没有,旋即见色起意,奸污了女主人。

    就这样,这和尚一日之间,犯了口腹、杀生、妄语、淫邪诸戒。”

    “这……”

    戒色狂跳,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再然后……”

    “再然后,贫僧就加入了催命楼,每到克制不住要犯戒之时,就去杀一人。”

    黑衣僧人合十双手,黑洞洞的眼眶望向杨狱:

    “还请施主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