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地狱,赌场内。
这儿围着络绎不绝的鬼魂们,他们聚在骰子附近,正在进行猜大小。桌边散布着一叠又一叠的冥币,赢家可以得到所有,输家只能空手而归。
他们大部分生前是赌徒,有些甚至因为好赌丢了性命,死后依旧恶习不改,继续噬赌。然而,这也是消磨时光的最佳休闲方式,他们赌赢了便会叫上几壶好酒,请在座所有鬼魂们喝。
赌场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又或者是鬼哭狼嚎。
火红的灯笼高高的挂在赌场外,血一般刺目的红,令这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陆软软呆呆的站在赌场门口,眼前一片晕眩。自从回到无望,她便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房间,整日魂不守舍。这件事被伽耶魔知道后,硬是把她拖来这里陪酒。
她听着耳边赢钱后的欢呼声和喝彩声,感到胸口发闷,太阳穴刺痛。
她拨开两边的鬼魂,穿过热闹的一楼,径直走向了二楼。
那人果然正襟危坐在不远处的角落,已经等候她多时了。见到她的身影,男人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水,狭长的丹凤眼笑意更深。
“阎王。”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认真的盯着他。
“舍得出门了?”
她轻笑,低头嗯了一声。
“坐。”他示意她坐在对面,并给她满上一碗酒。
“这可是整个无望,最香醇的美酒,我给它取名叫忘记。”他将这碗酒递给她,淡淡的说道:“一旦下肚,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
她抬起头,迟疑地望着面前的酒,没有接。
“怎么了?”见她眼神飘忽,他叹了一口气,将碗重新放回桌上。
良久。
他开口说道:“若你不想陪我喝酒,便先回去休息吧。”
她缓缓站起身子,面色泛白。她转过身,准备下楼。见她真的要走,男人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陆软软。”他叫出女人的名字。
“你不想知道,包子的下落么?”
听到这里,她的脚步僵住,沙哑着嗓子问道:“在哪里?”
“我把他留在永宁了,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小太子,常伴君王左右。”
“.....”她失语,渐渐垂下眼眸。
伽耶魔见她表情悲伤,继续说道:“那天我知道你有难,便前去救你。只是我来晚一步,来的时候,牢房里的男人已经咬舌自尽,没能帮到你,我感到很愧疚....”
话说到这里,之前在牢里的种种回忆,在她的脑海里呼啸翻腾。她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他绝望不舍的脸庞。
她的耳边回荡着他最后的那句话,下辈子,一定要护她周全。
无声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溢出,顺着脸颊和唇角,流向她的脖颈。
“他的魂魄已经来到了这里,你.....要见见他么?”
“若是要见,我可以安排,就当我补偿你的。”
她强忍着泪水,没有说话。
........
天暗了。
傍晚时分,无望居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上鬼魂匆匆,雨水有节奏的拍打在地。阵阵阴风拂过,空气骤冷,就连地上的雨滴也结成了冰。
两边的河流,翻滚着灰色的波浪,与天上坠落的雨滴融为一体。它们的速度越快,波浪便舞动的越起劲,猛烈的撞击着中央的奈何桥,仿佛在代替所有鬼魂们发泄怨气。
然而,很快,孤零零的桥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摇摆在风中,正无可留恋的朝着桥的尽头走去。
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的微笑。
就在他即将踏完奈何桥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那声音微微颤抖,轻唤着他生前的姓名。
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呼唤了。他恍惚的停下脚步,艰难的回头望去。
然而,眼前的身影,并非他期望的女人。他失望的落下眼皮,心中暗暗自嘲。
“李...修染。”她上前一步,关心的看着他。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他语气冰冷,陌生的眼神令她愣住。
“我...”她忽然想起来,这里不是永宁国,她的模样也不是原先慕容软软的模样,他自然认不出来,于是改口解释:“我是孟婆,来送你一程。”
他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女人,直到触碰到她那双眼睛,一种久违的,被遗忘的感觉又重新浮现在心头。
“谢谢你,只是我还要赶路,在此别过。”他转过头,继续前行的脚步。然而,她却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他再次转过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么?”她咬着唇,苍白的问。
听到这句话,他皱了皱眉头,嘴角无力的抽搐着,沉沉地回答道:“记不清了。”
“你在撒谎。”她松开他的衣袖,转而拽住他的胳膊。
“我怎么死的,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将她的双手拿开,似乎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
“姑娘,我们并不相识,你似乎有些多管闲事了。”
“........”
她欲言又止,又无法说出自己便是慕容软软的真相,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一定只当她神经病。
她有些泄气的后退一步,伽耶魔也许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状况,才安排她来见他。目的就是让她明白,即使见了,她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可是,那道过不去的槛日夜折磨着她的良心,她好想把自己的歉意传递给他。
男人挥了挥衣袖,抬步离开。
“对不起。”她小声的自言自语,“是我害苦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抿着嘴唇,任凭泪泪水从眼角滚落。
男人的脚步,再次因为她的哭声,犹豫不前。他回首,望着女人伤心欲绝的模样,出言安慰:“姑娘,别难过了,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或许是吧,我该道歉的人,早就不在我身边了。”
他目光一紧,伸出双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虽然我和你素不相识,但若我是那人,听到你真诚的道歉,也会原谅你。”
“所以,别哭了。”他幽幽的,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真的.....会原谅么?”她喃喃的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
“会的。”他点头,淡淡的微笑。
“你哭的时候,和我的一个旧友很像。”
“你一定很思念那位旧友吧。”
他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如今,我和她已是人鬼殊途,再无牵扯。纵使心中有再多不舍,也该放下了。”
时辰已到,他不得不过桥了。
“再见了。”他伸出手,朝她告别,“去找你真正所爱之人。”
陆软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她面前消失,只剩最后那句话在冰冷的空气里徘徊。
..........
永宁皇宫,御膳房外。
侍女和太监们个个神色慌张,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放眼望去,御膳房内的嬷嬷们,也正忙的焦头烂额,她们苦着一张脸,手忙脚乱的收拾桌上的残渣。
临近天子用午膳的时辰,皇上身边的公公前来提醒御膳房上菜,刚入门,便见里面一片狼藉,桌上凌乱不堪,没有一道完整的菜肴。
“这.....这是怎么回事?”公公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景象,随即勃然大怒,对身后的侍女们训斥道:“就要上菜了,你们打算给皇上吃这个?你们不想活了!”
一声训斥,吓得所有下人和嬷嬷跪倒在地。
“公公饶命,您有所不知,这菜肴早已做好,却不知被谁偷吃了.....”掌厨嬷嬷边哆嗦,边说出了实情。
“大胆!谁敢动皇上的午膳!我看是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奴婢!”
“冤枉啊,请公公明鉴!”嬷嬷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还嘴硬,来人,把这些废物奴婢拖下去,通通杖毙!”
“不要,冤枉啊!”下人们一团慌乱,纷纷抱头痛哭。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低沉苍凉的男声:“放了他们。”
众人转头朝门外看去,只见天子正伫立在门外,他穿一身金黄色龙袍,五官精美,表情显得冷峻又平静。
“皇上!”公公害怕被责怪滥用私刑,抢先告状道:“这些奴婢们胆大包天,偷吃您的午膳,公然撒谎,被老奴识破.....”
他微微眯起双眼,冷冷地盯着公公,吓的这奴才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他磕头道:“奴才有罪,还望天子息怒!”
“朕说他们是无辜之人,公公还打算对他们用刑吗?”他冷哼一声,不屑的望着地上害怕的人儿。
“皇上明鉴,奴才也是护主心切。”公公继续磕头认罪。
“行了,你们都起来吧。”他淡淡地对地上的所有人道:“误会一场。”
听到天子这么说,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这时,他身后探出一只小脑袋,一双圆润的眼睛天真无邪的打量着这些惊慌的人们。
众人见是小太子,纷纷磕头向他请安。
李墓歌蹲下身,宠溺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拭去他嘴角的残渣,眼里带着微微笑意。
“偷吃午膳的人是我儿,你也打算把他拉出去杖毙吗?”他望着眼前脸色煞白的公公,语气冰凉。
“奴才不敢!奴才罪该万死,有眼无珠!”公公拼命的掌掴自己的脸,希望能让圣上息怒。
他转过头,原本温柔的眼神闪过一丝狠戾,锐利的目光如一把快刀,逼的所有下人不敢喘息。这时,小太子扯了扯他的衣角,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他,奶声奶气的说:“父皇,我还饿,想吃我娘做的肉包子。”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皆变。
自从那位娘娘消失以来,无人敢在圣上面前提起她。永宁国上下,谁不知道,她是他心尖儿上的一根刺,留下了孩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用一年的时间,搜遍了永宁,楼兰,包括诸多邻近国,可她仿佛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点痕迹不留。
大家都以为,小太子的话会让他暴怒,可他并没有。他缓缓蹲下来,温热的手掌将孩子的脸轻轻捧起。
“好,等找到你娘,一定罚她天天为你做肉包子。”
......
年幼的小太子,眨巴着黝黑的眼眸,轻轻的将脑袋靠在他的大腿上。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的龙袍蹭上了不少鼻涕和食物残渣,可是他却毫不在意....
这一刻,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
........
两年后。
楼兰塞外,莺飞草长。碧绿的天空犹如一潭湖水,照着春意荡漾的大地。两匹黑色的赤兔马飞驰在草原里,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带太子来这里。
楼兰,他对她产生情愫的地方。种种回忆裹挟着凉凉的春风,呼啸而过....
不远处,一位盘着高发髻的女人冲着他们的马儿走来,太子率先发现前方有人,立刻拉紧缰绳,指着前面说道:“父皇,小心前方。”
他顺着太子的手势望去,那个女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浓眉大眼,笑靥如花。他仿佛出现了幻觉,好像看到了她。他逐渐拉停缰绳,马儿停下。
待那女人走的更近,他从马背一跃而下,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点点的走近自己。
直到两人面对面,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听见时,她才停下脚步。两人目光相撞,犹如火山撞到冰山,她还在酝酿怎么开口。
他已经抢先一步,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怀中的温暖,令她安心。她缓缓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岁月还很长,他们之间的事,还可以慢慢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