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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66章 接手
    小船终于离开了箭雨的范围,许久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韩巧儿细细的哭声。

    聂仲由像是失了魂,傻坐在那看着湖面。

    高长寿看着白苍山与洱子的尸体,眼中满是悲色。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叹道:“把他们放湖里去吧。”

    听这一句话,刘金锁忍不住恸哭起来。

    这相貌凶恶的魁梧大汉哭起来哇哇大叫,跟孩子一样。

    看李瑕俯身去动洱子的尸体,高长寿伸了伸手,高明月拉了拉他,轻声道:“二哥,先治伤吧……”

    李瑕于是把洱子放进龙湖,又转向白苍山。

    “我来!”

    刘金锁已抢上前,抱着尸体缓缓放进龙湖,哭得愈发厉害……

    见众人都在治伤,韩承绪示意了韩巧儿一下,操起船桨默默划船,直到离岸边更远,方才看了看聂仲由,又转向李瑕,问道:“该往哪划?”

    这句话问得很小声,韩承绪开口时还缩着脖子,显得愈发卑微。

    他仅存的那点名门风范也不见了,像是觉得自己一个老朽之人拖累了他们,因此毫无底气。

    李瑕正在沉思着什么,闻言转头四下一看。

    “这湖上有些小岛,去歇养一下吗?”林子问道。

    “不。”李瑕道:“拖得越久,他们包围得越密。很快就会有船只和水性好的敌人追上来,我们得立刻突围。”

    “立刻突围?”林子道,“可大家都受伤了,我们连马匹都丢了。”

    他只觉得若要立刻突围,还不如不上船、一开始就骑马突围。

    李瑕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敌人也想不到我们会突围。这次是我们袭击他们。我们占据主动,才可以选择他们最薄弱的地方。”

    “好。”高长寿径直问道:“走哪里?”

    李瑕伸手沾了沾血,在船板上画了画。

    那是一个“田”字。

    “龙湖就像这个田字,分为四片水域,我们如今在东湖。”他指了指“田”字的右上角。

    “他们要包围我们,不必包围整个龙湖,人手也没么这多,他们只要包围东湖就够了。而东湖的北面、东面,这两个方向的兵力最多。”

    “对。”

    李瑕又在“田”字中间一指,道:“哪里兵力少呢?这里,东湖和柳湖之间的堤道;这里,东湖与南台湖之间的堤道。”

    “堤道狭窄,他们必然不会布置太多人手,我们冲过去?”高长寿道,“去哪边?西还是南?”

    “西,柳湖。他们是从北面追击过来的,潜意识里会以为我们想向南逃,于是像这样……把人手由北边、绕着湖的东面一路追下来,再包围南面的堤道。而西面是最薄弱之处。”

    “好,我们跳到柳湖,再向西逃,想办法甩开他们。”

    刘金锁探过头,问道:“那船怎么办?在柳湖没有船……”

    “搬过去。”

    “哦。”

    众人又沉默下来。

    他们都带着伤,也都很疲惫,开始思考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但就算从柳湖登岸,也没了马匹……”

    “至少跳出了包围……”

    “……”

    李瑕闭上眼,回忆起了他的老教练。

    他开口,缓缓说了起来。

    “数不清的敌人正在对我们围追堵截,我知道大家都受伤了,也知道这个计划非常冒险。我们确实可以找个小岛歇一歇,一两天内可能都是安全的。但暂时的安全,只会让我们陷入更危险的处境。我的宗旨就是……逆境之中没有退缩,只有抬头迎上、全力以赴。”

    他语气很平静,仿佛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几个老弱病残在重围中杀出去,很简单。

    聂仲由听了,手突然抖了一下,转头看向李瑕,眼神复杂。

    “哥哥,杀出去吧,大不了就是死。”刘金锁道。

    “好。”

    几人又商议了具体的细节,小船在湖面上打了个转,往西边划去。

    ……

    “哥哥,你还有哪里伤了?”林子裹好聂仲由背上的窟窿,又问了一句。

    聂仲由低头一看,只见腹上插着一根断掉的矛尖,血还在汩汩而流。

    因他浑身是血,林子此时才看到这处伤,有些慌起来,问道:“伤……伤到内脏了吗?”

    “没有,找机会再治吧。”

    “好。”林子颤声道:“万一拨了,血止不住就不好了……”

    聂仲由没理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沾满血的小包裹,递在李瑕面前。

    “这是什么?”李瑕问道。

    “文书、信令。”聂仲由道:“若我死了,你带着这些人回去吧,让林子带你去见右相,你想要的职位,右相会给你。”

    “好。”

    对于李瑕而言,这没什么好推脱的,他这个冠军打算认真活下去。而聂仲由只是普通人,死在他面前也很正常。

    而且他看得出来,聂仲由的伤势比表面上严重得多。

    林子却已要哭出来,又道:“哥哥……”

    “闭嘴,以防万一而已。”

    李瑕打开包裹看着,问道:“我们到宛丘的消息和假身份都泄露了,谁出卖的?”

    聂仲由喃喃道:“有可能是田奎……但我不明白,他为国效力十五年,为何会出卖我们?许是被捉了,许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田奎是怎样的人?”

    “具体的我也不了解,但他多次在暗中为我大宋传递重要情报,仅我知道的,淳祐六年、十年、十二年,他都曾探得蒙军消息给余都帅。虽籍籍无名,却着实劳苦功高……”

    李瑕看着手中的文书看了一会,忽问道:“你信得过程凤台……哦,程元凤的人品吗?”

    聂仲由皱了皱眉,因他直呼右相名讳而深感不悦。

    “右相清风劲节,绝不容诋毁。”

    “人品可以是吧……”李瑕喃喃了一句,又问道:“讲信用?”

    聂仲由眉头一皱,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脸色愈发有些苍白。

    李瑕道:“开封的事,具体怎么办?”

    “什么?”

    “你如果死了,我要怎么样把开封的事情办完?若带了情报回去,程元凤能给我兑现他的诺言吗?”

    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李瑕。

    现在这样的情况……竟还要去开封吗?

    疯了不成?

    林子张了张嘴,喃喃道:“可,我们被人卖了啊……”

    他想到死去的刘纯,嘴里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心中满是怨忿与悲凉。

    李瑕却只是“哦”了一声,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在看别人家夫妻吵架一般。

    “我只管程元凤守不守信用?”

    聂仲由似乎很惊喜,本已萎靡的精神又振奋起来,道:“右相一诺千金,若你能办成此事,便是一个副统制也可由你……”

    “我不要副统制。”李瑕毫不犹豫打断,有些固执地道:“说过了,一个独自领兵的地方武将职位。”

    他提高了些声音。

    韩承绪听了,转过头深深看了李瑕一眼,又低下头沉思着什么。

    高长寿则是看向天边的夕阳,那是他故乡大理的方向,他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绝无问题,我以我全家性命担保。”聂仲由已指天起誓,眼中泛起绝然之色,向李瑕道:“开封之事,你……”

    李瑕抬手阻了阻他,道:“你若死了,事情我看着办。但你若未死,接下来都听我的。如何?”

    “好。”

    聂仲由是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汉子,说话毫不含糊,干脆利落一个字。

    “好。”李瑕像是勉为其难地谈了一桩交易。

    他又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你们都听我的吗?”

    “好。”

    “就听李兄弟的!”

    “先由你指派便是。”

    “好!”

    末了,还有韩巧儿细声细语补了一句,“我本来就最听李哥哥的。”

    李瑕见了众人反应,方才点点头,向聂仲由道:“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