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
当身后那排山倒海欢呼“大汗”的声音响起,孟伯阳转头望去,只见山顶上已再次竖起九白纛。
那大纛之下还有个身影。
他知道,不用撤兵了。
大汗醒了,那便如那蒙古战歌中所唱的“胜利属于大汗”。
接着,史天泽的旗令一变,孟伯阳不再收缩,而是迎向了张珏。
“援兵很快就到,杀败宋军,今夜摆酒肉庆功。”
别的,不必多想。
战场太小,他的骑兵排得太密,没能冲锋起来,但跨坐在马上,他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很快,双方交锋。
孟伯阳一马当先,弯刀猛劈,气势如虹。
这不仅是他的气势,更是他身后属于大蒙古国的气势……
相比之下,宋军的气势显然弱了太多…
“嘭!”
孟伯阳劈倒一个宋军,战马也冲进了宋军阵中。
蒙军右翼已与宋军厮杀在一起。
战场中央,宋军主将的大旗正在前向移动。
李瑕大步而行,他看到了赵安的犹豫,明白这些将领对他李瑕的指挥还有所顾忌。
那便身先士卒,证明他不是要用将士们的牺牲,去试探蒙哥死没死。
“蒙军正在虚张声势,杀过去,大宋必胜!”
韩忠显张了张嘴,还想什么什么。
“敢后退者斩!”
李瑕大喝一声,人已杀向了蒙卒。
赵安见他如此,不敢再犹豫,终于领人杀了回去。
“继续杀敌!”
俯瞰整个战场,宋军的整个阵线都显得单薄。
随着全军的冲锋,椎形阵已形成了个“一”字。
而蒙军却密密麻麻,渐渐要将他们包围。
聂仲由攻的是蒙军的左翼。
他兵力少,与王益心、阿吉等部配合,一开始只是要起到牵制作用。
但战斗突然激烈起来,他们的压力就大了许多。
马蹄声起,聂仲由向东面看去,只见前方一大股蒙军骑兵正在绕道,要包抄到宋军后方。
“拦住他们!”
聂仲由今日已受了伤,伤口虽仓促包扎过,但动作一大,血就不停地流出。
林子连忙拉了他一下。
“哥哥你指挥!马九,我们上!”
宋军本就单薄的阵线又被拉长,显得更加单薄,随时有被蒙军冲破的危险。
林子不明白李瑕所言的“必胜”有何根据,但他信任李瑕,一心要撑下去。
“别怕,蒙军在虚张声势!”
“他们的大汗要死了…”
只有林子,哪怕在战场最危急之时也始终记得李瑕的吩咐。
他渐渐发现,喊着这些话,对面的蒙卒确实会显得犹疑一些。
原来望台倒下时的动静,这些人都没忘。
“马九!让人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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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让马军寨支援!”
聂仲由依旧是提刀向前杀去,浑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
忽然,他转头看去,见到了又有一支蒙军汉军向这边支援而来。
那旗号是…刘渊?
聂仲由愣了一下。
他认识刘渊,因遂宁军曾与段元鉴一起守过青居城。
当时,段元鉴正要组织抵抗蒙军,是刘渊一刀斩杀段元鉴,献城投降。
苍天有眼,让聂仲由在战场再次遇到刘渊,他怒火涌上心头,毫不犹豫便冲了上去……
石子山营地。
山腰处蒲元圭走出帐篷。
原本,宗王莫哥本已下令将他们这些降人看管起来。
但蒙哥醒后,已下令放开他们,依旧大胆任用,极显雄主之魄力。
青居城降将刘渊就是因此请命去增援。
但蒲元圭却是只站在那,望向了山下的战场。
只见宋军的“一字阵线已渐渐被蒙军包围…
蒙军又快要大胜了。
蒲元圭想了想,反而转身又回了帐篷。
“把书籍信件收拾一下,快!”
天色将暗,战场上却还是金戈铁马,杀伐不止。
对于蒙、宋双方而言,这本是一场早该结束的战斗。
连张珏也已有些不明白,李瑕为何笃定能胜。
蒙哥的大纛还竖立在山顶。炸倒望台似乎也只是徒劳…
再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族弟张万已倒了下去。
“张万!”
张珏悲吼一声,手中大斧猛掷出去。
大斧回旋,“噗的一声劈进那个杀死张万的蒙将脸上,血溅开,极是骇人…
~
“赵义!”
孟伯阳见副将身死,勃然大怒,纵身一跃,手中弯刀已劈向张珏。
张珏失了武器,混乱之中侧身一避,肩上便中了一刀。
“将军!”
宋军士卒连忙冲来,抢回张珏便向后撤,阵线大乱。
依靠张珏身先士卒激励起的士气终于是开始跌落下去。
宋军人数的劣势已开始显现……
“去支援两翼!”
战场中央,李瑕竟是一边杀敌,一边还关注着两翼的战况。
他一剑刺死一名蒙卒,猛扯住赵安便大喝了一声,接着手一推,将赵安推进军中。
再抬头一看,只见石子山上的怯薛军还没赶到战场,李瑕似乎松了口气。
但局势还是越来坏。
史天泽打算包围宋军,不停的将兵力分派往两翼,既吸引宋军中军入围,也意在削薄宋军的阵形。
他确实是宿将,虽然从昨夜到现在已败了两场。
李瑕于是断然放弃了与两翼的联络,在派出援军之后,只领着兵力已不多的中军,杀向史天泽的大旗。
这打法,像是完全中了史天泽的陷阱。
史天泽大喜,马上下令先包围宋军中军……
“酒!”
石子山顶上,蒙哥忽然伸出一只手。
“大汗。”来阿八赤小声地唤着,想要劝什么。
然而,蒙哥的手却未放下。
来阿八赤无奈,只好端过一个酒囊,小心地放进蒙哥手里。
他斜站在蒙哥后方,目光看去,能看到这位大汗的侧影。
随着烈酒入喉,只见大汗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正在此时,来阿八赤看到有人快步跑上山来,支支吾吾的样子。
“大汗…”
蒙哥没有回头。
来阿八赤只好大喝道:“!”
“大汗,宗王劝大汗……浮桥造好了,请大汗尽快过江,不能再耽误了”
蒙哥还是没有动。
下一刻,来阿八赤眼睛一瞪。
“噗!”
视线里,一口酒与血混合的血水从蒙哥口中狂喷而出。
“大汗!!”
“大汗!!”
再喊也已无用了。
“嘭”的一声响,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已重重砸倒在地。
众人目光落处,只见蒙哥双眼圆睁,已完全气绝。
也许这位蒙古大汗真以为酒能治百病;也许他是想用酒来压住胸口的喷涌……
无论如何,蒙哥没能盖住那一口要从五脏六腑中喷出来的血。
一代大汗,临死前犹有雄心壮志,强撑重伤的身体为三军壮胆。
但,争不过生死。
蒙军的战歌还在唱着,然后,夏然而止。
“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
“大汗!!”
山顶上的蒙古诸将还在想要如何掩盖蒙哥的死讯。
但鼓乐就摆在这里,转过头的鼓手停了手中的鼓棰。
接着,战歌一停,所有士卒都已看了过来。
夕阳在山边投出最后一抹余晖。
蒙哥已死在余晖散尽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中。
“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大汗。”
战歌已从天地间飘散。
山下的战斗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蒙军却已明白,宋军就是故意的,强攻过来,就是为了逼死他们的大汗……
“走!”
蒲元圭已领着家小以及三百亲兵,趁着营中蒙军混乱之际,从石子山大营西面穿了出去。
他曾经离倒塌的望台最近,亲眼看到了蒙哥的伤势,确定这位大汗不可能撑得住。
鞑子无知,真以为酒能治百病,可笑。殊不知唯有莫哥的才是对的,扣押降人、尽快撤军……
可惜,妄想与天争。
蒲元圭已有了决定,他要走上蒲帷为他留好的退路。
一路往西,到成都去…
蒙军右翼,孟伯阳听到那战歌一停,不需回头,马上有了预感。
大汗果然是重伤了!明明已经猜到了。
他在地上一滚,躲过宋军的长矛,头也不回逃……
蒙军左翼,刘渊下意识转过头想看看山上发生了什么,一柄长刀已斩了下来。
“叛逆!受死!”
“噗”的一声,像是刘渊一刀斩杀段元鉴时那般干脆。
蒙军中军,史天泽知道,自己这一撤,必然要大溃。
但若不撤,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汗已倒下了,若是宗王再倒下,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撤!撤…”
兵败如山倒。
若白日那场炸山,蒙军还不敢确认大汗如何了,只是小败一场,还能借营地守住兵力。
夜幕降临前这一战, 却是真正的大溃。
“掩杀上去!以蒙人首级换军功…”
李瑕已厮杀得浑身浴血,还在持剑向前。
这一战,他一直笃定能必胜。
他已不仅仅只擅长刺杀,而是已会排兵布阵。
在开战之初,史天泽兵力吃紧,而汪忠臣与其它蒙军始终不肯上前时,李瑕便看出,蒙哥必然伤重。
只有这样,蒙军才会迫不及待要渡过嘉陵江迁营。
之后,蒙哥出现,蒙军所有兵力包围上来……若是意志不坚者或者会怀疑之前的判断。
但李瑕不会。
蒙哥若无事,根本不需要以十万大军围困区区一万宋军。
至少会分兵先取钓鱼城,防宋军撤回。
岂不见怯薛军声势浩大要从山上赶来支援,但真正到战场的始终只有汉军?
有时,越凶的敌人,越是纸老虎。
越遮掩,越明蒙哥伤重。
若蒙哥死在川蜀,其大军却能遮掩死讯,从容退兵,那到底算是改变了什么?
李瑕不知道,只知道宋朝还是会走向灭亡。
必须在正面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击溃蒙军主力,斩首、歼敌,重挫其兵马。
这才是他要在原有的进程之外做出的改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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