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
贾似道骂了良久才平息下来。
寥莹中这才问道:“阿郎,眼下……”
“眼下没奈何了,这不是陛下在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贾似道喃喃道:“多做多错,放李瑕回蜀,待抢回圣眷,收拾了朝堂上这些蠢夫再谈吧……还有那老蠢妇,早晚将她赶出去。”
廖莹中深感可惜,叹道:“也许再晚上半日,李瑕手下便招供了,那今日未必……”
“不会招的。”
贾似道往地上一躺,喃喃道:“今日,李瑕提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要我放回他的人。第一个条件……他的人能跟着他做这种事,不会招的,给他吧。”
“是。”
“外面在闹什么?”
廖莹中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回来,道了一句。
“你说什么?”贾似道讶道。
“那女人不肯走。”廖莹中道:“她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需阿郎过去求她。”
贾似道起身,笑了笑。
他确有些想再去见见严云云,想必聊一聊也有意思。
但走了几步,他却又停下脚步。
她还能说哪些厉害的话,他是猜不到的,但无非是奚落他,说不定还会挨上一巴掌……
贾似道知道李瑕在临安不仅三百人,这时候没必要较这个真。
“去,把她给我叉出去!”
……
“贾似道!你那小软虫没钻过老娘的篱笆,老娘就不走……”
远远有叫嚷声响起。
贾似道走过庭院,一路上的小厮仆婢不敢看他,纷纷低下头。
他走过之后,却又感受到身后偷瞥来的目光。
走上阁楼,他举目看去,远处一群正连拉带拽将那女人往外赶去。
贾似道看了好一会,抬了抬手,招过龟鹤蒲。
“去,问问李瑕能否将……算了,去买些贵重礼物,就说给严掌柜赔罪送行。”
~~
刘金锁披着甲,持着长枪,正昂然立在贾府门外。
临安之行,他没做什么。
但李大帅说过,他非常关键,比如今日若是贾似道翻脸、或全氏不肯相助需要抢下赵禥、甚至是行下策……都需要他领兵冲锋。
总之是用不上刘金锁了。
哦,还有一桩,贾似道若是不肯放人,刘金锁便要杀进贾府。
此时李昭成就站在他身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乱转。
“大郎君啊,别转了,我都听到是严掌柜在喊了,她自己不出来。”
长枪在地上一点,刘金锁啐了一口,又道:“就老子一直在白等……”
李昭成无心理会,只眼巴巴看着贾府大门。
终于,严云云被人用力一推,踉踉跄跄被赶出来。她换了一身颇华贵漂亮的裙子,只是额头上还贴着药膏。
“有本事再拿老娘啊……”
“云云!你没事吧?”
严云云才转头,语气便淡了下来,道:“多谢李郎君关心,有事,被贾似道污辱了,死心吧。”
李昭成一愣。
严云云再一看,见街边停着几辆马车,径直过去。
李瑕正在与担架上的陆小酉说话,一旁还有人在给陆小酉治伤。
见严云云过来,李瑕摇头道:“你何苦骗他?”
“阿郎久等了,早知是阿郎亲自来了,我便不闹了。脸怎么了?”
“没事,跟范文虎打了一仗,我又赢了。”
“恭喜阿郎与吕文德亲上加亲了,阿郎怎知我与李郎君说了什么?”
“你看他那样子。”李瑕用下巴指了指李昭成。
严云云问道:“那又怎知我是骗他的?”
“从你被捉至贾似道进宫不过半个多时辰,他岂有空动你。”
“那阿郎猜错了。”严云云整理了一下裙摆,“衣服都撕烂了。”
她还向担架上的陆小酉笑了一下。
陆小酉脸一红,偏过头去,不敢说话。
“你别招小酉。”李瑕道。
“打个招呼而已。”
严云云其实不认得陆小酉,这不归她直接调派,不过是知道这次来临安的八百人往后必然要被李瑕重用,打过招呼便与李瑕随意闲聊,道:“贾似道不过是吓唬我,扯衣裳之后,大概觉得清白女子才怕破身,这招术对我这种人没用。”
“说了,别再妄自菲薄。”
“好,并非是想妄自菲薄。”严云云得意笑了笑,“是想说贾似道真对我起意了,我还行吧?这次勾了个宰执。”
“真没事?”
“真没事,他裤子都没脱便得了范文虎的消息。但没骗阿郎,他真看上我了。”
陆小酉脸更红,李瑕只好让人抬他到马车上治伤,随口还考校了严云云几句。
“嘴上占便宜没用。你觉得贾似道这次为何输了?”
“一输在胆魄,不敢坏规矩先手杀阿郎;二输在轻敌,以为随手撩拨两下就能借皇帝的刀杀阿郎;三输在傲慢,既想逼程元凤、叶梦鼎、赵与訔对付阿郎,又想敲他们的权,自以为控得住火候。他这人,凡事都想掌控,太傲。”
“你也傲慢。”李瑕道:“你沾了贾似道一样的习气,凡事反推出来之后就沾沾自喜。反推是叫你学教训,但这事太彰能耐,会叫人得意忘形。”
严云云一凛,收了笑容,老老实实应道:“知道错了。”
“说你为何会被捉?”
“我疏忽大意,没能留意到被盯上了……”
“还是同一个错,你嘴上自谦太多、心里反而太傲慢,一得到贾似道的消息就全力出手,从你听到消息,觉得‘贾似道被爆炸惊慌了、露破绽了’的那一刻你就输了。当时为何不想想,凭什么你能比他先得到对手消息?你在临安有几个人,他有几个人?”
“我错了。”严云云头埋得更低,道:“我当时看到胡真,还在想我比她能耐……心里有些傲了。知道错了,会改。”
李瑕已走到自己的马车前,道:“走吧,准备一下回川蜀,这次是真没人能拦我们了。”
“是。”严云云认真应了一句。
“训完了,改就是了。”
严云云遂又笑起来,先送李瑕上马车,嘴里还不依不饶道:“这次真走了,舍不得我的小蛐蛐。”
李瑕听了倒是不以为意,亲手带了这么些年的人,贾似道会对她好奇也正常。
严云云与别的幕僚不同在于她起点低,李瑕很少会骂韩祈安这些做事周到的,却偶尔会训她,这使得她做事风格比起别人更像李瑕些。
而她如今能走到这一步,比别的幕僚更难些。
旁的不提,至少李瑕守住了他的原则,严云云也守住了她的原则,将个人的欲念与公事分割开来。
在这年头,这点说来简单,又殊为不易。
……
马车上,唐安安给李瑕敷着脸上的肿,目光不由透过车帘向外看去,有些好奇方才那说话的女子。
“女子也能做这些事么?”
“一个手下,都是最老的一批了。肯学,够狠,豁得出去,有孝心……你莫小看了她有孝心这点,韩老就是看她常常到父母坟前扫墓,这才收她当义女。”
“那我也能为郎君做吗?”
“没甚不行的,不过我有个原则,不碰下属。”
唐安安遂收回目光,不再多管严云云。
她想了想,斟酌着,缓缓道:“我在宫里只见了季惜惜,我其实是打算好了,如果……”
话到这里,却又停下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没事。”
唐安安这才安心下来,她这人,总是极在意要让李瑕知道她是清白的。
李瑕道:“你有话想说的时候,可以直说,不用顾着委婉。”
唐安安于是又看着李瑕。
她属实漂亮,一双美目始终像有话说。
但她想说的东西却又不好说,想寻死才被季惜惜绑起来,为了什么呢?
她再一想,李瑕其实是知道的……
“嗯?”
“在风帘楼学了一辈子说好听话,你……我……在你前面,反而不知如何说话了。”
“还是小姑娘,不至于就一辈子了。”李瑕笑笑,因与她相处本就尴尬,加上她有些文艺腔。
下一刻,唐安安却是将头轻轻倚在他肩上。
“昨夜,我知你不仅是为了我……但我总觉得……”
话到这里,回想起李瑕将她从宫中接出之事,哪怕她明知他不只是为她,犹觉惊心魂魄的深情砸到了心间。
还未恍过神来,她其实还在慌。
最后,唐安安微微笑了一下,有些羞涩,自嘲道:“我还是没学会怎么和你说话。”
“没事,学会了再说也行。”李瑕话到一半,自觉也沾了些文艺腔,又道:“但经昨夜一事,我大概没办法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抱歉。”
“郎君不要抱歉,我……”唐安安声音更低,流露出的是她真实的羞涩,最后喃喃了一句,“我觉得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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