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宓怔怔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先是震惊,随后喜悦之情流溢而出,他一把揽过曹少澄,捏捏胳膊和腰肢,笑了起来:“原来你没没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曹少澄挠挠头,“那天夜里山洪还不算大,我算计着如果速度够快,可以平安无事穿过去,就冒险赌了把,没想到真的逃出来了。”
李宓捣他一拳,严肃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别一股脑冲了,案子可以慢慢破,可命就只有一条。”
虽然是严肃的话语,可曹少澄依然听得很高兴,他向李宓介绍身后一位锦衣黑甲的将军。
“先生,这位是六扇门的李陌熊将军,他一路追查沈捕头的下落,与我路上偶遇,我便带他赶回来了,所幸来的不算迟!”
锦衣黑甲的李陌熊满身杀伐气,他沉默的看了眼李宓,点点头,随后走上前,朝沈落抱拳行礼道:“六扇门江都道千户,李陌熊,参见沈大人。让大人在此处受惊了,还请大人降罪!”
沈落见到六扇门的人来,重重呼了口气,将绣春刀收回鞘中,拄在地上,“无妨,是我未与你们打招呼便私自出去查案,出了事也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不过还是感谢你们能为我寻到此地。”
她对李陌熊及身后一众六扇门的精兵强将重重抱拳。
李陌熊虽名字彪横,人却生得清秀,他携身后众人一齐抱拳回礼。
一时间,铁甲铿锵声整齐响落,所有人动作如此出一辙。
李宓在一旁看着,不禁感慨六扇门行动效率之高、纪律之严明,个个都是悍卒。
随后,曹少澄凑过来说道:“先生,这几日我们为了挖通淤泥进村,路上挖出来一具尸体。尸体是一个书生打扮,旁边有个破书篓。我仔细辨别了一下,那就是崔尚书之子,崔骃!”
李宓闻言一顿,过了许久,才摇摇头苦笑起来,“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想到咱们苦苦寻找的崔骃,就死在渠柳村外面,没有任何阴谋,单纯死在一场山洪中。”
曹少澄又从怀里掏出块东西,递上来,“这是在崔骃身上发现的玉佩,应该是信物,可以回京交给崔尚书。”
李宓接过玉佩,捧在手心细细观摩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封家灭门惨案呃真凶是谁了。”
他看向沈落,恳请道:“请让六扇门的兄弟们把王大春控制起来,咱们开始断案吧。”
有了李陌熊及上百骑六扇门兵卒撑腰,很快,沈落下令将后山豢养伶人的山庄查封,并将渠柳村进出要道把守,将村长王大春及一干同党悉数捆缚起来,押至平地。
早已翻身无望的王大春看着村中这群悍卒,苦苦喊饶道:“大人,饶命啊!”
李宓与沈落来到他们身前,有六扇门力士搬来两张椅子,让两人坐下。
曹少澄与李陌熊各自分立左右,二十名六扇门绣衣卫围成一圈,一群围观的村民被拦在外面。
“王大春,接下来,就该历数你的罪行了。”李宓清了清嗓子,看着渠柳村的人,熟悉又陌生,他沉声道,“王大春所犯的罪行,砍头百次,都不为过!”
“有关渠柳村一系列疑案的开端,还要从封老爷子搬来渠柳村开始说起。”李宓徐徐讲述起来,“几十年前,封老爷子携家眷到渠柳村中定居。封老爷子之所以会搬来此地,我猜测,他应该是手握一幅藏宝图,藏宝之地,就在渠柳村附近。”
“果不其然,没几年,封家突然就发达了,盖起深宅大院,钱财数不胜数,这说明封家人已经根据藏宝图找到了宝藏。可也是自此之后,封家不断有人莫名暴毙而死,虽然不是经常性死人,但连续几年下来死掉的都是封家人,难免会让村里人胡思乱想。”
“后来封老爷子找老道士来作法,老道士知道封家财大气粗,索性编了些糊弄人的鬼话骗人骗财,补贴家用。反正他那些鬼话又不会害死人,还能让封老爷子心安,自己也能落些银子,就一直编了下去。据我猜测,封家接连不断的死人,很可能是在寻宝过程中落下的病根。”
“所谓寻宝,大多是进入古代墓葬中探秘,那里多有诡异古怪,且瘴气毒物颇多,封家人感染上一些隐疾也未可知。后来封家少爷封修出生,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这种生辰在道士看来的确是不祥之兆。可他随口的一句话,造成了一个孩子终生被禁锢在深宅里的厄运。”
“被禁锢的二十年里,封修对于封家的怨念与日俱增,所有封家人避他如避蛇蝎,仿佛稍微靠近便会染上不详一样。这让封修产生了杀意,他恨不能将所有封家人食其血、啖其肉。直到及冠礼这天,封家大摆宴席,封修终于决定动手。他在封家人的晚宴里下了剧毒,不料却被封老爷子和梁宽逃过一劫。”
“封修没有选择留下来杀死一切怨念的源头——封老爷子,也许是他认为封老爷子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是比死掉更痛苦的惩罚。随后,封修挖掘出封家深埋井底的宝藏,藏匿起来。等到第二天发现仍没有机会杀死封老爷子时,他选择放弃,并于当晚离开渠柳村,从此逍遥法外。”
“可二十年前明明许多人都看到了封家少爷的尸体,老道士和几位村里老人,他们都可以作证!你这番推敲根本站不住脚!”被捆缚的王大春质疑道。
“封家少爷常年被禁锢在封家深宅里,几乎从不抛头露脸,唯一有机会辨认出他真面目的只有老道士、当时村里的郎中王大春、幸存的管家梁宽及封老爷子。至于其余村里老人的辨认,充其量仅是觉得身形相似罢了,在发生那样惨烈的命案情况下,他们不一定有胆量仔细进行辨认,这就有了可乘之机。”
“老道士当时也参与了辨认,难道你认为他在说谎吗?”
“如果说,封修正是在老道士的帮助下,才能毒死封家五十七口人,完成自己的复仇,那么你觉得他的话还可信吗?”李宓说道。
“什么?”王大春脸色一惊,“这怎么可能,老道士凭什么要帮那个灾星,他们压根……不可能!”
“因为老道士的女儿。”李宓缓缓说道,“还记得老道士那个远嫁豪门从此杳无信讯的女儿吧,根据我的推测,她所嫁之人,应该就是封修。”
“简直天方夜谭,你有什么证据?”
周围的村里人也一阵惊愕,他们从来没想到过老道士与封修之间会有这样的联系。
李宓从怀里掏出一沓信,说道:“这些是老道士藏在家里的书信,都是近二十年来老道士女儿写给他的,里面的内容我都读了个大概,都是些日常家书。关于封修的事,你们只需要将后山那片封家坟地刨开,看看属于封修的坟墓是不是空的,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王大春不解道:“即便真是封修灭门了封家,这些书信又能证明什么?”
李宓笑道:“如果寻常人看,当然看不出什么来。沈捕头,你说说当时翻看这些书信时,有什么感受?”
一旁的沈落出声道:“最后一封书信,与之前的书信字迹有些不同。”
李宓嗯了声,“模仿一个人写信,先仿字再仿情。最后一封书信的模仿之人,很聪明,将老道士女儿的眷家之情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有个地方,他出了点错误。”
见众人不语,李宓摸了摸鼻子,只好自己接话道:“书信中的永字,封修没有模仿出神韵。书法入门,皆以永字开始,王羲之、颜真卿、赵孟頫、黄庭坚,他们的永字各有真章,稍有差别,但也能分辨出各自特点。所以书法家们常有句老话,说永字是最好写,也最难写的一个字。”
“说这么这多,你还没讲出,书信到底能证明什么啊?”有个村里人插话道。
“最后一封信由封修模仿书写,结合前几封信夫妻二人的关系恶化,可以推断,老道士之女已经死了。”
“死了?”
李宓点点头,“二十年前,老道士与封老爷子关系交好,常常登门,想必在那时候封修与老道士之女结识,暗生情愫。及冠礼那天,封修以老道士女儿为要挟,让他帮助自己,老道士只能妥协。这也是为何,在灭门惨案发生第二晚,梁宽从后门见到老道士驾一辆马车离开。当时马车上,应该就是封修与老道士女儿。”
“心中对封老爷子愧疚的老道士拒绝了离开渠柳村,而是留下来照顾封老爷子并处理封家人后事。而完成复仇大业的封修则带着封家宝藏来到汴京,依靠这些宝藏他逐渐站稳脚跟,并走上仕途。此后几年,虽然老道士女儿为他诞下长子,但仍阻止不了封修为了上位讨好老师女儿。老道士女儿积郁成疾,最后含恨而终。”
“而老道士这些年为了女儿和女婿的幸福,一直散播诅咒谣言,企图遮掩当年真相。直到最后一封书信传来,他察觉出女儿死讯,便不打算再为虎作伥,结果也是在那时他遭到灭口,惨死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