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沂州杨知府的亲自相送下,李宓跟曹少澄踏上赶往京城的路。
曹少澄骑一匹枣红骏马在前领路,另有一名车夫驾马车带着李宓。
李宓一路打量大赵王朝风土人情,一面接收着有关这个朝代所有的信息。
先帝宋锡林,也是大赵王朝的建立者,由十三副铠甲起兵,短短七年间,像开了挂一般横扫前朝军队。
即位后,太祖励精图治,发展民生,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惜早年征战落下诸多病根,很快驾崩,留下太后萧氏与最宠爱的小儿子宋恪心孤儿寡母。
只不过萧太后并非朝臣想象中平庸无能,相反,与先帝共同在战乱时期成长起来的萧氏,极有手腕,颇有数百年前大奉王朝那位武后的风姿。
她先是任用亲信太监魏安提督皇城司,开创了阉人执掌皇城司的先河,又任用张定边、花云等猛将北击鞑靼,任命李抚臣为内阁首辅,重整超纲,稳定住了局势。
短短几年时间,先帝旧臣被清洗一空,几乎全换成萧氏政党,坊间戏称为萧武之治。
不过,无论是先帝还是萧太后,都有着足够的恢弘雅量,能够悉心接受言官批判,并广开科举,吸纳读书种子,为新朝的崛起注入新鲜血液。
除此之外,萧太后效仿奉朝武后的雷霆手段,大力改革盐道、漕运和驿路之事,并将驿路建设作为重中之重,由发达的驿路让富饶南方带动贫瘠北方发展。
旧朝换新朝,江湖上也动荡不安。
先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赵怀安被朝廷重金悬赏,随后又是藏剑山庄被皇城司屠灭,一股山雨欲来之势席卷江湖,不少人觉得朝廷就要插手干预江湖事务了。
另一件事则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测,那就是六扇门为所有愿为朝廷效忠的江湖人士颁发腰牌,所有胆敢以武乱禁的江湖草莽,都会在官府和六扇门追捕缉拿之后,就地处决,随后传首九边,威慑江湖。
入夜,圆月当空,如挂玉盘在人间。
一条偏僻小道上,有队百余人的精锐骑军从官道横插进来,雄劲马蹄好似将整片原野的月光踩碎。
月色掩映下,这队骑军人人背弩佩刀,甲胄光亮如雪,肌肉线条流畅,显然都是精兵强将。
其中为首的将军手提一杆大戟,脸上蜿蜒着一道狰狞伤疤,看上去勇猛异常。
此时,一名探子自前方纵马而来,到跟前勒住缰绳禀报道:“将军,那个妖女仍有十几名江湖游侠护送,赵怀安此刻正与皇城司的番子缠斗,绝无可能抽身过来,立功只在眼前!”
持戟将军狞笑道:“好,这妖女胆敢勾引小皇帝,怀上龙胎,真是不知死活。还有那个赵怀安,好死不死的非要当出头鸟去英雄救美,折了咱们几十位弟兄。等擒住妖女,再回头砍了赵怀安的项上人头,献给厂公,咱们自有大好前程!”
距离这支骑军两里开外,一架马车疯狂前驱,十几名江湖游侠持刀护卫左右,亡命奔逃。
很快,在他们四面八方,无数火光亮起。
登时,所有人脸色剧变。
只见道路两侧及尽头各有几十名持驽骑军纵马出现,仿佛守株待兔已久的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落网。
十几名江湖游侠看到眼前场景,虽然心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仍不免胆战心惊。
一路逃亡,这些官府追兵如有神助一般,总能出其不意堵截住他们。
若非有位江湖高手主动留下来断后,以一己之力硬生拖住了一队骑军,他们哪能有惊无险逃到现在。
逃到远处时,有人回头张望,只见那位前辈在挥剑斩杀十几骑后,被一杆大戟洞穿身体,死死钉在石头上,死的不能再死。
终于,持戟将军带兵赶来,上百骑团团围住这伙江湖游侠和马车。
将军悠闲拨马,勒住缰绳,大戟指向马车:“里面的人出来!”
无人响应。
持戟将军冷笑一声,向前一挥,身后,射出一波弩箭,密密麻麻钉在马车车厢上。
周围的江湖游侠们或被乱箭射成刺猬,或企图用兵器打掉箭矢,甚至有人悍然挥刀杀来。
几个弹指的功夫,地上只剩十几具刺猬一样的尸体。
有名骑士纵马上前挑起马车车帘,顿时往后一退,转过头说道:“将军,车里无人!”
持戟将军脸色瞬间僵住,他用大戟狠狠劈开一具尸体,怒骂道:“中计了!”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约莫已经狂奔出十几里地的官道上,一驾马车和枣红大马一路狂奔,将车厢内两人颠得心肝拧作一团。
一刻钟后,马车终于慢下来,曹少澄在外面小声道:“这里应该安全了,他们暂时搜不到这么远,天一亮,咱们也差不多离开包围圈了。”
车厢里,李宓扒着窗户往外吐了半天,才顶着一张无血色的脸看向肌肤黝黑相貌平平的小姑娘,“我就不该趟这个浑水,是吧,曹少澄?”
外面骑枣红骏马警戒的曹少澄重新背好剑,讪讪道:“先生,赵怀安算是我半个师父,他既然有求于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说对吧,先生?”
李宓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明显戴着假面皮的小姑娘,突然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就怀了皇帝的龙嗣,你要知道,小皇帝现在连妃嫔都还没纳,萧太后自然不容许你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降生。况且你身份低微,仅仅是个宫女,若是由你诞下皇帝长子,岂不成了皇室的笑话。”
“我跟陛下是两情相悦!”小宫女一脸委屈,“他明明可以给我求情的,他肯定是忘了,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小宫女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了,只剩满脸的失落。
李宓淡然说道:“我把你送到武当,赵怀安临走时留下玉佩,你拿着它上武当,会有人收留你的。现在小皇帝尚未亲政,自是不能忤逆萧太后意愿,你就算想回去,也得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小宫女果断点头,“好,一言为定!”
随后,马车停下,李宓带着小宫女下来,到路边一处空地生起篝火,烤了些吃食。
曹少澄跟车夫都吃起东西来,李宓递过去一张饼,说道:“你肚子叫一路了,我实在不胜其烦,吃饱了再上车。”
小宫女眼神阴郁,始终不愿接过。
李宓自顾自说道:“为了把你暗度陈仓的换出来,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连城门宵禁都耽搁了,今晚只能在外边过夜。怎么,你比我还难受?”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终于舍得坐下来,只不过隔着两臂距离,才接过那张烤得香气扑鼻的饼子,侧身轻轻咬着,细嚼慢咽。
李宓吃完饼后,拍拍手道:“你怎么敢舍弃那帮人,跟着我们几人孤零零走的?”
小宫女道:“我看出来,你比那群草包强得多。”
李宓笑着摇头,“宫里出来的女人就是恶毒。”
小宫女眼神晦暗,轻轻抬手擦拭嘴角,一言不发。
李宓说道:“我不关心你那张假皮下面的脸长什么样子,也不打算知道,我只希望这一路你不要给我惹事,不然,我随时会把你丢下,省得多个累赘。”
小宫女冷哼一声,点了点头,一双与平庸容貌截然不同的秋水眸子里,充满着不耐烦。
她倒了点水捧在手上,简单洗了洗脸,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回到马车上。
李宓紧跟其后道:“你那张假皮破绽太多,行家一眼就看出来,劝你洗脸的时候轻点,别给扯掉了。”
马车再次驱动起来,小宫女扭头问道:“我能知道你是谁吗?”
李宓点头道:“当然可以。”
小宫女洗耳恭听。
李宓说道:“但我不告诉你。”
小宫女沉默。
她想了想,说道:“我叫尤若黎。”
李宓笑道:“那我也姓尤。”
小宫女撇了撇嘴,“我如果把这张假皮摘了,你可不可以说实话?”
李宓反问道:“问出我的身份,以后东山再起的时候,方便灭口?”
小宫女沉默寡言起来。
李宓轻轻笑着,翘起二郎腿翻看起一本叫《血迹勘验》的书来,嘴里轻轻嘟囔着。
小宫女望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夜之后,他们赶路来到一座渡口,由车夫将枣红骏马和马车原路送回吴山县后,剩余的三人在渡口等待一艘三层楼高的渡船启航。
距离起航还有一个时辰时间,李宓就带着曹少澄跟怀有身孕的小宫女到附近一家粥铺吃早点。
周围坐的都是些膀大腰圆的江湖客,匪气草莽气皆有。
他们一面大声闲聊一面偷偷打量小宫女的背影,不看正脸,仅凭那凹凸有致的身形和纤细的腰肢,就已足够诱人。
只不过当小宫女毫不客气的扭头白他们一眼后,这帮人骂骂咧咧收回眼神,大感扫兴。
李宓又跟小二要了几个甜柿子,黄灿灿的很喜人,买来给曹少澄和小宫女每人分一个后,大口啃起来。
尤若黎拿袖子小心擦拭一番,才小口小口咬起来,还不忘用一只手遮掩着嘴巴的吃相。
吃了几口,她不忘出口挖苦道:“你的吃相很难看。”
突然,她感觉到头顶有阵风拂过,抬头望去,有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悻悻然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