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扇门调动数十名绣衣缇骑及数百名力士、检校、暗桩的配合下,很迅速地找出一个可疑鸟贩。
此人叫做汪驴,来自西域乌孙国,一直在汴梁黑市从事鸟雀贩卖生意,名声奇差。但前几天此人不知发了什么横财,去赌场连赌三天,就连贩鸟生意都不做了,有人议论他的鸟都被人买走了。
说到汴梁黑市,从商朝建都阳城开始,汴梁城超过千年。
数百年前奉朝时因地陷,旧城沉入地底,奉文帝建新城覆盖其上,地底旧城变成了牛鬼蛇神们做黑市买卖的地方,坊间称作鬼市。
此处京兆尹府不管,大理寺不管,京营禁军不管,是无数地痞流氓从事非法勾当的三不管地带。
当年沈落初进六扇门,便是由鬼市一战成名,为了抓捕一名嫌犯,只身一人打穿半条街,最后把打得半死不活的嫌犯带出时,浑身浴血,仿佛女修罗一般。
李宓冲曹少澄挥挥手里的纸条,示意找到了有用的线索,结果被不知何时醒来的沈落拿了过去。
“汪驴,汴梁鬼市鸟贩?”沈落饶有兴致阅读起上面记载的问话记录,最后点点头,“那就去鬼市走一趟,见见这个汪驴!”
李宓摸摸鼻子道:“本来想让你多休息会儿,我跟曹少澄两人跑一趟,直接问出消息,等你醒来再交差的。”
沈落摆摆手,“我休息好了。鬼市不同其它地方,那里汇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们两人前去,很可能遇到危险。有我带路,找到这个汪驴会更快,也省去不少口舌功夫。”
随后,沈落点了三名总旗官,各自领手下校尉、绣衣缇骑以及散落鬼市周边几座坊市的力士和暗桩,约三百人分散把守鬼市出口,一旦沈落进入鬼市放出穿云箭,大队人马能即刻冲进市内,进行支援。
人员布置妥当后,沈落纵马一路疾驰,直奔西市通轨坊的鬼市,李宓和曹少澄也紧追其后。
通轨坊与六扇门所在的太平坊相距八座坊市,三人一路向西出发,前后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功夫,才抵达这个京城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还未进鬼市,李宓已经隐隐约约听见丝竹之声从里面传来,这里既是正经人家避之不及的下流场所,却也是某些人心目中最繁华的销魂窟。
只听靡丽歌调此起彼伏,百家乐器齐鸣,偶有歌姬绝美歌声缭绕其中,惹人心神缭乱。
李宓还未进到鬼市其中,仅是在通轨坊的寻常街道上,眼前就已浮现出一番迤逦繁盛的胜景,白天尚且如此,若是待到晚上,此处只怕更要喧嚣十倍。
三人走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这里正是传闻中鬼市的入口,接连三座垂拱门前后而立,绫罗挂边,粉檐白壁,内里布局与巷外截然不同。
说是小巷,但路面十分宽敞,几乎可以容纳两驾驷马辕车同行,李宓和曹少澄随沈落纵马进入,只见车流不息,车上多载有盛妆佳人,各色花冠金帔让人眼花缭乱,就连被车轮碾过的尘土仿佛都带有花香。
三人骑马走进小巷深处,这里已经是真正的鬼市了,李宓自始至终目不斜视,没眼去瞥那些打扮花枝招展的伶人们。
鬼市两边花楼上仅传来稀稀拉拉几声吆喝,大多数人噤口不言,他们都是有眼力见的,知道什么人能招呼,什么人不能招呼。
眼前街上骑马三人,一位飞鱼服绣春刀,典型的六扇门大捕头打扮;另一位背负长剑、剑眉星目,像个江湖游侠;至于中间那位,双手攥紧缰绳,表情严肃,一看就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三人七转八弯,从鬼市中央大街拐进一条曲巷,这里与外面景象大相径庭,只有些简陋的木制棚屋,黑压压连成一片,地上到处都是垃圾。
鬼市缺少大赵律法约束,不少见不得光的大买卖都在此交易,许多大户出资修葺街道,在主街两侧皆修筑沟渠,青瓦覆盖其上,便于商铺排水以及冲洗街面。
唯独眼前这条小巷,将所有沟渠的水引入其中,经此排向通轨坊的地下水道,因而这里到处污水横流,恶臭漫天。
李宓心中纳闷,不是要去追查汪驴的下落吗,怎么找到这种腌臜地方,但是看到沈落脚步不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只好将疑问塞回肚子里。
沈落走到一间棚屋前,在门口敲了三下,很快有人探头探脑打开门。
对方显然是个老伙计,一眼认出这是前些年大闹鬼市的六扇门沈落,像是被毒蝎蛰了似的往后一跳,下意识就要关紧门。
沈落上前伸出手掌推住门框,笑道:“燕三,别害怕,今天我不是来缉拿你的。”
被人唤作燕三的老伙计畏畏缩缩退至门后,不敢再加以阻拦。
门后别有洞天,居然是个赌坊。
李宓心想这家赌坊的老板真是会花心思,外面看来破破烂烂的几间铺子,里面居然打造成宽敞明亮的大通铺赌坊,有案有席,就是光线稍微差了点,显得昏暗。
此时约莫几十个赌鬼围在不同赌桌上,正兴高采烈围着庄家扔骰子,桌角堆满银票铜钱。
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沈落一进去,赌坊里所有的视线都投向她,气氛先是一静,旋即人群炸开,一半人要往外跑,另外一半往桌底下钻,还有几个胆子大的不忘从赌桌上划拉银票,现场混乱而滑稽。
一个管事气势汹汹地跑来,想看看究竟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在闹事,他看到六扇门的沈落在那里,像见到鬼一般,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连派手下喽啰的喊打喊杀都忘记了。
“沈……沈大人?”
沈落不动声色说道:“花和尚?你跑这里来了?”
绰号花和尚的管事面露胆怯,不敢言语。
“带我去见你们老板。”沈落说道。
花和尚犹豫了一下,心中似乎在做权衡,沈落于是一把将绣春刀抽出,和尚立马点点头,引着他们往赌坊深处走去。
赌坊深处,同样也是赌区,这不过越往里面,层级越高,大通铺连成一片,有无数房间与土墙隔档,暗无天日,也没人注意到这一行三人的不速之客。
李宓跟在后面七拐八转,像是钻迷宫一样,行走在最深处,耳畔隐隐传来哭泣和悲鸣声,像是有什么人被囚禁于此。
李宓心中愕然,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触到了另外一座汴京城,这座老城见不得光,充斥着血腥和贪念,没有律法约束,更没有道义可言,鱼龙混杂如佛门的修罗地狱。
想在这里出人头地,只能靠拳头说话,即便是六扇门,也得是沈落这样硬生打穿半条街的猛人才敢深入其中。
几人走了半天,眼前一亮,赌坊最尽头别有洞天,居然是个红墙绿瓦的宁静小院,院子正中一位富家翁打扮的老人正盘腿焚香,默默念诵什么东西。
过了会儿,见富家翁念诵完成,睁开双眼,沈落才上前一步道:“冒昧打扰了,温掌柜。”
富家翁瞥他一眼,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中传来,“沈大人还没死呢?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啊,赶快滚吧,这里可不是欢迎公门狗的地方。”
语气平淡,很果决的下了逐客令。
“先别急,我这次来鬼市,有公务在身,不是给你找麻烦的。”沈落说道,“但你如果不愿帮忙,那我就不敢担保有多大的麻烦会找上你。”
“嗬,还没开口呢,就已经惊得我的赌坊鸡飞狗跳,真是虎死骨立、杀威犹存啊,沈捕头!”温掌柜冷冷一笑,“每次你一出现,麻烦就跟着来,说吧,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沈落道:“温掌柜,你之前还欠我一个人情,这次帮完忙,就当还了。”
温掌柜啧了一声,用铜签捅捅香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说吧,别弯弯绕绕。”
“有个绰号汪驴的鸟贩子,在你的赌坊赌钱,但六扇门来查时,没了他的踪影,我不知道他是被杀了还是被人关起来。所以,我要知道汪驴如今身在何处,他不会出鬼市,这个忙只有你能帮。”
温掌柜挥了挥手,一个精悍奴仆走进小院,听他吩咐了几句后,匆匆离开。
随后,老人缓缓起身,往屋里走去,“我的身份不便给官府的人奉茶,你们自便吧。”
沈落于是带着李宓跟曹少澄在院中苦等。
期间,沈落为李宓解释温掌柜的身份,说他自幼在鬼市长大,头脑灵光,因为能说会道,左右逢源,年纪轻轻就混得风生水起。
后来温掌柜又通过某些手段垄断了黑市最赚钱的赌坊生意,凭着心狠手辣,他隐然成了黑市中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之一,赌坊就是他的地盘,所有赌徒都知道,宁惹阎王,莫恼温老。
沈落知道与其跟赌坊那些管事浪费口水,他们必然推三阻四、耗费时辰,还不如直接找温掌柜出面摆平。
没多久,温掌柜这边传回了消息,汪驴前两天赌输了钱,到云霓楼寻花问柳,找了个上等姿色的伶人留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