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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045、设套
    “那人原本想留下官阶最高的崔尚书来做人证,却被另一个人制止了,好像是他的先生还是老师。那位先生说崔尚书知道太多,务必杀死,以免误了大事。当我看见他三次杀人后,我彻底胆寒了,简直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样冷血的刽子手,把人命当做儿戏一样玩弄,于是当他对我承诺回到六扇门认罪就能留下性命时,我果断答应了。”

    “那你身上的伤哪儿来的?”李宓问道。

    “是他打得,用的全是诏狱里的酷刑,整整折磨了三天,期间无论我怎样求饶他都不肯停,直到今日我再度昏迷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沈落讥讽道:“现在你应该切身体会到当年被你酷刑屈打成招的那名酒楼小厮是多么痛苦了吧,真是罪有应得!”

    与此同时,麦良抱着一沓很久以前收集来的案牍文书快步进门,朗声道:“沈大人!根据蜀地的暗桩留下来的书信记载,宋宸义的确在蜀王府中与关在冰湖的温擎苍有过接触,也许就是那时学到了摧坚神爪。曾有过不少王府下人被宋宸义暗里暴力折磨,如果将他们身上的伤进行比对,与练玉脖子上的抓痕是否都来自摧坚神爪,一目了然。”

    沈落立即让麦良着手安排伤口比对的事,同时出了口气,转身对李宓道:“现在针对宋宸义的各项罪证基本齐全,有白玉京春槐做人证,有练玉的血书做物证,现在又有大理寺司直陈拓和摧坚神爪邪功佐证宋宸义的作案能力,我想,可以召集人马将白玉京封锁,缉拿宋宸义了。”

    李宓却摇摇头,“现在缉拿为时尚早,宋宸义还有利用的价值。你别忘了,天后交代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十日之内,督破此案,平息流言。”沈落答道。

    “那么你捉了宋宸义,接下来呢?”

    沈落陷入沉默。

    李宓突然胸有成竹笑道:“如果想要将这起案子彻底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诱真凶出来。”

    诱凶这种手段在现代是不被认可的,甚至在法庭审判中也得不到支持,通过引诱犯罪嫌疑人作案,以此达到搜集犯罪证据、当场缉凶的目的,也为大多数警察所不齿,司法界对于诱凶的可行性也始终存在争议。

    但这里是大赵王朝,犯下连环杀人案的红衣喇嘛神出鬼没,如果不使用些非常手段,恐怕很难将其抓捕归案。

    李宓接下来附在沈落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沈落听后先是惊讶,随即点点头。

    随后,沈落挥手将几名旗官召集上前,低声言语几句后,所有旗官立刻起身,飞奔而出。

    殿里又陷入忙碌中,所有人各司其职,为即将施行的计划做着准备工作。

    李宓接过沈落递来的一张温水泡过的缠花锦帕,用力在脸上搓搓,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开口道:“红衣喇嘛武艺高强,单靠人多不一定能奏效,应该再调一百健锐营兄弟驻扎在平康坊外,找两位宗师高手暗中埋伏,联袂擒敌。”

    沈落点点头,“有我跟曹少澄,到时宋宸义身边那几名深藏不露的王府扈从一齐出手,可以将红衣喇嘛擒下。红衣喇嘛并非强在内功,而是轻功极好,来去自如。只要六扇门在平康坊将他退路封住,我们几人擒住他易如反掌。”

    随后,她将双臂撑在汴梁沙盘旁,身子前倾,俯瞰着广袤的京城图景。

    沈落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汴梁一百零八坊,似乎要将红衣喇嘛活生生瞪出来。

    桌旁的钟漏,水滴从容不迫的滴落,无论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它都保持着自己的轨迹。

    ……

    人头京观,残垣断壁,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无数鞑靼铁骑向着远处驰骋离去,大漠长河之上,一轮玉盘模样的血色圆日,残破城池中,狼烟直上,刺入昏黄的天空。

    他疲惫的站起身,挥舞战刀向着铁骑背影大声呼喝,可周围尸山血海、层层叠叠,能同他一样站起身宣泄愤怒的袍泽所剩无几。

    在他身后,一面残破不堪的大赵旗帜耷拉在城门楼上,旗杆摇摇欲坠,几乎要断裂中折。

    男人猛然醒转过来,雨水落在脸上,将他浇回现实。

    乌云缓慢吞噬着原本晴朗的天空,刚抬头时还清晰可见的明月现在只剩惨淡的孤影,拐过玄武大街后,男人脖后传来丝丝凉意,又一场夏雨已经下了起来。

    他沉重的眉头又拧紧几分,抬起手扯了扯衣襟,把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快步朝那个地方赶去。

    通化坊里的灯火亮如白昼,即便到了晚上富人们的马车仍川流不息,男人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就快到了,今天一定能有办法的……

    穿过最后一条街道,他来到一座古香古色的宅院前,停住脚步。

    通化坊是临近皇城的民居坊,里面住着的大都非富即贵,造型豪奢的阔门大宅随处可见,但眼前这座宅院却以其古朴深邃的禅意令周围的豪门大户都显得轻浮浅薄。

    男人深吸一口气,抬手叩了叩门,梨木门很快就开了,管家躲在门后,冷淡的目光在男人及其身后快速打量了一番,礼貌地道:“今天不是你该来的日子。”

    “事情紧急,烦请通传一声。”

    “请稍候。”管家转身走回院内,留下一道虚掩的梨木门。

    如针的雨水越下越大,定在门前的男人心急如焚,但他并没有越过那道虚掩的门,而是一声不吭等在了门口,不敢有半分逾距僭越的举动。

    管家终于回来了,他看了眼一脸急色的男人,微微欠身道:“久等了,请随我来吧。”

    “谢谢。”男人赶紧回礼,跟着管家走进了庭院。

    穿过雅致的回廊,来到后院,只见一座素净的亭阁矗立在池水中央,一位年轻人端坐在亭中饮茶听雨。

    “老爷在那里等你。”管家抬手示意男人走上前去。

    男人连忙低头道谢,随后走过去。

    管家冷漠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仔细打量,会发现男人的一只脚有些不协调,走路微跛。

    理了理被雨浸湿的衣襟,男人抬脚走上通往亭阁的廊桥,坐在亭里的年轻人似乎没有发现对方前来,一直专注看着亭外雨中的竹林。

    男人在距离年轻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步子,略显拘谨。

    年轻人向后微微偏过头,男人的喉结动了动,说道:“先生,是我。”

    没有回应。

    “我听说,六扇门已经查到了宋宸义,但是抓不了他,他是皇族。”男人断断续续说道,有几个字说得很是别扭。

    年轻人举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还是没有说话。

    男人心里一沉,脑海中浮现让他痛苦的画面,他的双膝一弯,对着年轻人的背影跪了下去,诚恳道:“请再帮帮我吧,不杀宋宸义,我寝食难安!”

    年轻人说话了,可是他的话语让男人的心又凝固了几层。

    “你的官话说得很不流利啊。”

    “今后我一定好好学……”男人双手撑地,垂下脑袋,“请帮帮我,怎样杀死宋宸义。”

    “我还以为你们两人能设计出怎样天衣无缝的谋划,只可惜,棋差一着。”年轻人冷声道。

    “对不起,我们……”

    “六扇门这次并非抓不了宋宸义,他们是担心抓不了你们,所以迟迟不肯动手。”年轻人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直视男人低垂的脑袋。

    男人抬起头,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痛苦之色,“那我们,主动向六扇门投案,他们就会缉拿宋宸义了?”

    “没用的东西!”年轻人突然咆哮道,“但凡你们二人有一个练武的好坯子,能被宋宸义养的几条鹰犬逼得出此下策吗?”

    “对不起……求求你再帮一次吧……”

    “闭嘴!”年轻人喝道。

    男人紧咬着座牙,双手紧握成拳,额头贴在地面上。

    年轻人站起来,把一只锦囊扔在男人面前,犹如扔下一块施舍的骨头。

    他走出亭阁,俯视着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躯,恢复了平静的口吻,道:“如果你想利用六扇门缉拿宋宸义,就必须听我的安排,但凡你有一丝畏死之心,以后再也不必来见我了。”

    他停了停,看着男人那条早年征战留下的瘸腿,口气稍缓,“实在狠不下心的话,就放弃复仇,找片山林,隐居过完下半辈子吧。”

    说完,他转过脚步,离开了。

    男人伏跪在地上,犹如静止的雕像,膝盖已经跪到发麻,但他似乎没有察觉。

    雨停了,来势汹汹的乌云将月亮放出来,照在男人苍白的脸上,在那里,眼睛正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只锦囊。

    他向前伸出一只沾满泪水的手,将锦囊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细细读起来。

    片刻后,男人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骤然射出两道寒光,紧接着,他的嘴唇就像野兽一样翻卷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我不怕死!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