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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054、刺杀
    李宓接过书信,取出信纸轻轻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三个蝇头小字,“杀裴按。”

    天启三载九月三十,闻钦差李宓到访骊靬城,满怀热忱献殷勤的太守裴按携全城从八品到六品的官员出城相迎。

    当晚,裴按在咏凤楼宴请钦差大人,来往咏凤楼的城中大小名流均受福泽,得以与骊靬城父母官共同赏月饮酒。

    咏凤楼里莺歌燕舞,三楼一席圆桌上,李宓与太守比邻而坐,轻车督尉花云在一旁握刀警戒。

    裴太守身后、楼梯、咏凤楼外同样有甲士戍卫,但并不显压迫,热闹气氛丝毫不输一条街外正举行庙会的观雨亭。

    裴按与李宓碰杯饮了口,随后酒杯重重磕在桌沿上,“姑娘们呢,怎么还他娘的不来?敢让钦差大人等急了,把你们全给剁了喂狗!”

    咏凤楼的老鸨哪敢怠慢,还不是姑娘们涂那些个脂粉费时间,这边太守一怒,那边就赶紧催着一众年轻俊俏的小姑娘们上来了。

    身段妖娆的姑娘们捧着胸口娇嗔道:“冤家,这么快等不及了呀,奴家这不就来嘛。”

    六七个姑娘围住年逾半百依旧老当益壮的太守大人,又有几位姑娘凑身去找李宓,楼上一时间闹腾起来。

    花云安静候在一旁,面容很淳朴,低头望着鞋尖,眼观鼻鼻观心,倒真是个老实本分的护卫。

    一桌子好菜只上了一半,裴按已经被姑娘们连灌数杯。

    裴按呵呵笑着,伸手捏起一位姑娘的俏下巴,调笑道:“嘿嘿,果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蔚为壮观啊。美人儿,本官都要看不见你的脸了,来来来,快一记泰山压顶压死本官得了。”

    姑娘满面通红,尽管心中极度厌恶这糟老头的死皮相,但忌惮对方身份,她还是伸手娇嗔着推了对方一把。

    李宓在一旁让美人喂着酒,感慨道:“裴大人,你怀中那位可真是盛世气象啊。”

    裴按朝世子殿下点点头,又问姑娘,“小美人在咏凤楼叫什么名字?”

    姑娘轻轻吐气如兰道:“奴叫红藜,前些日子才来咏凤楼的,大人自然没有见过。”

    裴按听着妙人儿清脆的嗓音,脸色更加红润,又斟了杯酒给她,姑娘豪饮而尽,丝毫没有寻常女子忸怩做作之态。

    裴按大笑,一旁的李宓说道:“不知裴大人觉得,红藜与夔州郡城头牌花魁鱼璇玑相较,谁更胜一筹呢?”

    裴按愣了下,回忆起这位鱼璇玑,当年自己初任骊靬太守,途经夔州道的郡城,被郡守童纶拉去铜雀楼设宴款待,宴席上便请来了这位花魁舞剑。

    花魁肤白如玉、身段婀娜,让人眼前惊艳,根本不是人间俗物所能相比。

    鱼璇玑在那场宴会上以剑伴舞,跳了一支胡旋舞,裙摆翻飞,便是如今回忆起来裴太守仍觉得难忘。

    再低头看怀中的妙人儿,裴按摇摇头道:“比不得,鱼璇玑乃是仙子入凡,岂是这等风尘女子可比?馒头叫板大饼,自不量力。”

    说完,裴按丝毫不管不顾怀中女子羞恼得涨红的脸,斟满一杯酒便仰头独自灌下去。

    看到裴按的神情变化,李宓便接话道:“是啊,听闻鱼花魁十四岁入铜雀楼,弹得一手好琵琶,十六岁便冠绝群芳,一支梨花压海棠,成为铜雀楼头牌。后更是击败上代花魁沉香夫人,在胭脂榜评的天下十大美人里也能排进前五去。”

    他继续道:“潼川府道那边的小人屠拓跋金刚可是扬言,今年必杀入夔州道,将那鱼璇玑掳进后院当小妾呢。”

    裴按冷笑,“黄蛮小儿无知罢了,他可知有多少兵马戍卫夔州道?他若敢来,不用童大人出手,我裴按必头一个上马取其首级。”

    李宓被旁边女子喂了口菜,又道:“如今赵朝烽烟四起,仅潼川府道一带就有四州起义,两浙道更年年遭受倭寇袭扰,北方蛮子也频频南下,就连夔州道,听闻也有个叫王保保的贼寇四处作乱,天下又开始不太平了啊。”

    裴按明显没想到钦差大人会把这种事拿上台面讲,喝了会儿酒,就在李宓以为他不打算开口时,太守说了,“本官没什么志向,只在骊靬经营好自己的两亩三分地就够了,其他的事情,自有天后跟当今圣上料理。钦差大人,当今太平盛世,不该说的话说多了,小心有皇城司的番子报到魏公那里,再治您个大逆不道之罪。”

    李宓摸着下巴笑了,“皇城司确实可怕,就连骊靬老百姓的天谈之都要变色,日夜被那么多的眼线探子监视着,又与前朝亡国时百姓道路以目有何区别呢?”

    裴按脸色一变,看了眼四周,语气有些严厉,“大人,您这是在质疑魏公?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以后不要再说这种犯糊涂的话。”

    李宓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忽然就大声道:“皇城司提督魏安入宫前不过是个市井小混混,仗着天后宠信便擅自干政,先是镇压迫害朝廷清党,残忍杀害安道林等几位肱骨重臣,又治罪镇守边疆的几位大将。还在赵朝各地设立矿监大肆敛财,难道不是罪人?”

    裴按被李宓这番话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抬手指着对方,嘴巴开了合,合了又开,“疯了,我看大人是疯了!就算首辅见到魏公,也说不出这种混账话!”

    李宓右手猛拍桌子,从位子上起来,朗声喝道:“今阉党之乱祸及天下,天后坐视不管,只能由天下的仁人志士去诠释激昂大义,我辈亦当仿效荆轲、聂政之先贤,为大义蹈死不顾。今日我来骊靬便是为了你私通阉党之事,你裴按是要屈于阉党之下还是回头是岸与阉党决裂,选吧!”

    裴按看着李宓那张近乎狰狞的面孔,连怀中妙人儿也顾不上了,慌慌张张起来,就要去拔刀,嘴里含糊不清骂着,“你这厮当真是疯了,我要杀了你这疯子……”

    “骊靬太守裴按为魏安建立生祠,更搜刮民脂民膏为其做生辰纲,鱼肉乡里,如今执迷不悟、罪大恶极,我李宓决心为朝廷除害,取了裴按首级,祭替天行道之大旗!”

    叱,

    一声轻响。

    裴按抽刀的身形突然不动弹了。

    他缓慢低头,看到脖颈上一只白皙的手臂,并不粗壮,却握着短匕。

    这是阴险至极的一次袭杀。

    面无表情的李宓跟淳朴忠厚的都尉花云默默立着,看到白皙手臂的主人、红藜的脑袋从裴按身后探出。

    这名刚刚还作风放浪的青楼女子敛了敛目光,眯眼一笑,脸庞稚嫩秀气,还是那般无害的少女姿态。

    尸首扑通倒在地上,只见裴按脖颈上出现一道极小的血口。

    刀锋之快,血口在三息后才有一滴血珠缓慢渗出。

    咏凤楼乱了起来。

    观雨亭外人头攒动,中元佳节的庙会吸引不少人前来游逛,庙会除了花灯还有各类民间戏法,流经观雨亭的护城河同样少不了人放花船,以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这边,花船在水面刚刚划出不远,便微微颤抖起来,有眼尖的人发现那是水面在波动。

    随后大地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街边摆摊的桌椅剧烈摇晃,惊惶的人群紧张得四处张望。

    只见震感传来的方向一队火把随马匹颠簸俯冲过来,绵延成一条黑线,气势如虹。

    尘土飞扬中,一杆招摇大旗鲜艳似血,上面自有一个‘端’字。

    为首的年轻将军重甲黑袍,右手执一杆大戟,纵马穿过庙会的人群,身后的护卫便高声喊道:“禁军借道,沿途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不用人说,不想被铁蹄踏成肉泥的人都赶紧让开道路,紧接着一道道烟尘从眼前掠过,一队骑兵踏踏地朝咏凤楼方向过去了。

    赶往咏凤楼的路上,秦观潮将大戟换了只手把握,眼神冷下来:“加快速度,不能让裴太守出事,那样骊靬城就乱了。”

    说完话的瞬间,秦观潮感觉头顶有劲风袭来,下意识一抬戟,啪地打落一支箭矢。

    随后,无数道弓弦绷紧的声音响起,蝗蝗箭矢从各个方向射来。

    一队骑兵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伏,一时间被乱箭射得人仰马翻,不少骑兵还未来得及看清敌人是谁,便从马背摔下来。

    手中大戟乃是精钢打制,重逾六十斤,只比前朝刀圣八十二斤的冷偃锯轻二十二,可想而知寻常人若想使这样兵器得需要多强悍的膂力。

    秦观潮的战马被流矢射中眼睛,抬起前蹄仰啸一声,随后轰然倒地。

    秦观潮将大戟斜插到地上,身子借势落下,看见对面楼上的几支弓弩,怒吼一声,硬是将大戟飞向窗户,砰地将靠窗射箭几名黑衣砸进屋里。

    大戟借着力道砸得几人浑浑噩噩,等一人回过神来,楼下那名骊靬将领已经飞檐走壁翻了上来。

    秦观潮捡起大戟,指着几名黑衣道:“贼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找死!”

    话说完,大戟呜的抡起一道罡风,朝着黑衣们的脑袋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