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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不出(下)
    端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李善盯着被绑起来的七八个士卒,心里恼火不已,但也在权衡今日此事如何处置。

    欲谷设攻打雁门关已有三日,千余汉家青壮男女死在了城墙下,守军不仅未气泄,反而更是愤慨,  每日都有主动请战的将校士卒。

    因为李善严令不可出战,军中颇有怨言骚动,但大抵还维持得住,不过随苏定方而来的那些亲卫却忍不住这口气,西征时纵横无敌,一路追杀,破阵斩将,所向披靡,  如今却要看着胡人在眼前以杀戮羞辱……对李善的观感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种情绪积累三日之后,  突厥人干出了令人发指的事,云州百姓纵使受威胁也不肯攀爬送死,结果突厥人将数十幼童压在阵前,不向前,立斩一童。

    城头的士卒再也忍耐不住,群情激奋之下,苏定方的亲卫头领孙二郎率人以绳下城,持刀杀散猝不及防的突厥人,救回了十多个幼童。

    此举大振军中士气,也挫败突厥士气,但终究违抗军令,苏定方当场下令斩首示众,还是薛忠、郭朴劝下,将为首的七八个士卒绑起来让李善发落。

    李善能如何发落?

    自己心里也憋得慌,在城头看孙二郎他们杀的痛快,恨不得击掌交好!

    但无论何朝何代,  战时违抗军令,  身为主将,  不行刑罚,日后必然少威权,军中生乱。

    如何处置,实在是个难题。

    苏定方上前一步,“不遵军令,当斩首示众,以慑群军。”

    在苏定方看来,李善迟疑难决,很大程度在于领头的这几个都是自己的亲卫。

    一旁的薛忠是个精细人,窥探李善神色,轻声道:“虽不遵军令,但斩突厥十八人,救回十三幼童,振军中士气,或能功过相抵。”

    “功不掩过,但过不抵功。”苏定方厉声道:“若无号令严明,何以行军?!”

    “定方兄果有细柳遗风……”李善勉强笑了笑,  身边的赵大突然俯身提醒了句。

    李善抬头看去,  贺娄兴舒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赵大将风尘仆仆的贺娄兴舒引入,  后者疾步走到李善身边,附耳低语。

    李善神色漠然,眼中一片冰凉,时不时低声询问几句……没想到居然是结社率!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默的在等待。

    对于可能出现的局面,李善是有着充分的准备的,思索良久后看向苏定方,“听说李三郎此次也来了?”

    苏定方点点头,“亦在亲卫中。”

    李善缓缓起身,来回踱步,眼神闪烁,犹疑不定,显然在决断什么。

    要冒一次险吗?

    其实自己已经冒过不少次险了。

    但之前总有着这样那样不得已的理由或原因,历亭夜袭,那是被逼入绝境,阵前与阿史那社尔谈判,那是身处万军围中。

    魏县大捷,那是自己决不能以平淡的形象回到长安,逼降苑君璋,那是自己无法接受失败后裴世矩可能的落井下石。

    但这一次,却没有这个必要。

    不经意间,李善的视线和一道忿忿不平的视线相撞,那是还被绑着跪在地上的孙二郎……今日下城,斩杀四敌,怀抱两童而归,身上犹有两道伤口尚未包扎,坠落的血滴将青石板染成紫红色。

    感觉手心有些潮湿,李善突然移开视线,思绪放空,他在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数百条乃至上千条性命在自己面前消散,而自己却在犹豫……

    自己似乎变了……

    对生命的漠视,是医生伪装的表面。

    这个世上,除了逝者的亲人,没有人比医生更痛苦一条生命的逝去,也没有人比医生更欣喜于一条生命的回归。

    背在身后的右手不停的攥成拳头,再缓缓伸展……眼神空洞的李善背对众人,在心里不停盘算而不是犹豫,苑君璋、刘世让、结社率……

    苑君璋虽然全军改旗易帜,但肯定不敢有所动作。

    结社率率军逼近马邑,但不可能贸然开战,更重要的是结社率率军来逼,隐隐为欲谷设后盾,这证明了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之间很可能已经议和……至少是暂时议和。

    虽然两位可汗之间依旧明争暗斗,虽然结社率肯定和欲谷设不合,但真正能排得上用场的……只有刘世让一人。

    有机会,虽然不大,但也能干一票!

    李善招手让贺娄兴舒靠近,低声嘱咐了几句,后者不时点头应是,脸上神色精彩的很。

    “带上李三郎一起去。”

    “是。”

    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李善缓缓转身,视线落在孙二郎身上,轻声道:“松绑。”

    苏定方眉头一皱,想说什么但又住了嘴,一旁的郭朴带着几个亲卫为孙二郎等人松绑。

    “违抗军令,罪不可赦。”李善淡然道:“但你等必然不服,尽可述之。”

    孙二郎看了眼沉默的苏定方,扬声道:“不过五千胡骑,何以闭关不战,以至于耀武扬威,更虐杀幼童……”

    “为何不出战?”李善打断道:“五千突厥骑兵,但尚有近五千骑兵在其身后,西窥马邑,东望雁门。”

    薛忠脸色大变,“突厥要攻打马邑?”

    “不会。”李善干脆利索的说:“正月时节,草原尚是冰封,草枯马瘦,不会贸然开战,欲谷设攻打雁门关不过是为了某而已。”

    “若是出战,可有必胜把握?”李善继续问:“雁门上下,将亲卫算进去一共千余骑兵,并州总管任城王来信,可遣派部将率千骑来援,共计两千骑兵,有必胜把握?”

    孙二郎想了想,“若中郎将领军,纵然难胜,亦不至于败北。”

    “然后呢?”

    孙二郎呆了呆,“至少能救回……”

    “救?”李善哼了声,“不说隐于其后的突厥骑兵,仅仅塞外的五千突厥,若不能击溃……突厥人均精于马术,聚散自如,骑射俱佳,更迅如雷霆!”

    “数千百姓,有把握引入关中?”

    “若是突厥乘机来袭,那城门是关还是不关呢?”

    “若是不关,突厥破关,若是关了,必然尸横遍野。”

    一连串的发问,让孙二郎呆若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静了片刻后,李善抬手道:“都起身吧。”

    孙二郎等人从被捆着跪下,到被松绑起身,其间还被问的哑口无言,已然气势大沮,李善这才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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