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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千两百八十七章 释疑
    屋内的光线略有些黯淡,因为门不大,而且也没有窗户,点了油灯也有点看不清楚对面的人。

    这是没办法的事,杨文干谋逆案中,除了翠微殿之外的其他建筑物全都被或主动,或被动的拆毁了,之后用砖石或者重新烧制红砖搭建房屋,只求能住人就不错了,就连李世民也是住在类似的宅子里的,只是略为大一些。

    不大的宅子里,崔信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李善听得都腻味了,他基本上每天都要遣派一批亲卫回去看看崔十一娘的情况,两世为人,唯一的妻子怀孕,李善怎么可能不关心?

    崔十一娘也隔几日就写封信过来,情况比李善在的时候还要好一些,吃得下,睡得好,精神也不错,也没有孕吐。

    但崔信天天说,天天说,而且还是翻来覆去的说,李善暗地里猜测……八成是因为妻子经常写信给自己,但基本上没写信给崔信,虽然李善理解这个女儿奴,但老是听那些重复的话,也难免腻味。

    不过李善心不在焉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还在想着前几日送别魏征时候,对方说的那句“小心裴世矩”。

    小心提防裴世矩,那是肯定的事情,但魏征为什么这么说?

    是魏征猜到了什么,还是裴世矩将实情告知的太子呢?

    如果李建成知道这件事,那么一定不会放过……知道我的身世,就意味着李建成能确定我的立场,一定已经依附秦王。

    这么好用的招数,李建成不会傻到弃之不用。

    一旦将这件事情捅出来,就能起到非常好的离间作用,一方面可以离间自己与李渊之间的关系。

    不夸张的说,李善之所以能得到李渊极度的信任、重视,是因为累累军功,是因为将平阳公主从鬼门关拉回来,是因为李善两度救驾,但更因为李善从不涉夺嫡之争,没有选择太子或者秦王,而是李渊的嫡系。

    如果李渊知道了实情,知道了李善的父亲就是李德武,在裴世矩几年前突然投入东宫门下……李渊很容易做出李善早已经投靠秦王的判断。

    在如今的局势下,李渊并不拒绝李善与秦王交好,甚至暗地里怂恿,但不意味着他能容忍李善隐瞒投靠秦王多年的事实。

    感觉自己受到欺骗的李渊如何去看待李善,不太好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渊不会再那么信任李善了。

    而相应的另一个方面,离间的是李渊与李世民之间的父子之情。

    可以说,如今的魏嗣王李怀仁是大唐军方的第二号人物,数度大败突厥的辉煌战绩稳稳的压过了赵郡王李孝恭、代国公李药师。

    而李世民早早将这样的人物收入门下……这让李渊怎么看待李世民?

    一旦李建成或者说裴世矩行离间之计,这会使本因为仁智宫事变而明朗化的夺嫡变得复杂起来,虽然李世民肯定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却不能说东宫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有裴世矩的谋划,说不定能死中求活。

    经历了仁智宫事变,李善绝不敢小觑裴世矩……论能力,论心计,封伦其实是比不上裴世矩的。

    裴世矩会这么做吗?

    李善在心里犹豫不决,关于裴世矩会不会捅穿自己的身世,他与凌敬曾经有过很多次的讨论,凌敬也曾经与房玄龄、杜如晦甚至李世民讨论过。

    大家有共同的观点,这是一件丑事,裴世矩绝不希望大白于天下。

    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双方之所以闹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主要就在于都不能确定对方会不会斩草除根。

    如果将事情捅穿了,其实对李善本身的杀伤力并不大,大不了失了圣心,但有秦王、平阳公主的护佑,再加上李善两度救驾对诸多世家子弟的救命之恩,还有数度大捷的军功……缩着脑袋当乌龟好了,裴世矩还能如何?

    大不了等到裴世矩死了,李善再卷土重来……到那时候,只要李善不对李德武以及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下手,闻喜裴氏西眷房,至少数十年再难复起了。

    而如果事情不捅穿的话,裴世矩才有可能在夺嫡之变中有机会斩杀李善,以绝后患。

    李善想着想着出了神,完全没发现对面的崔信脸都黑下来了。

    “砰!”

    一声巨响,李善猛地跳了起来,手都习惯性的往腰间摸去,这才发现崔信怒目而视。

    “岳丈大人?”

    “适才说了什么?”

    “呃……”

    “你在想什么?”

    “呃……”

    崔信又是用力一拍,怒喝道:“妻子有孕在身,你就起了异心!”

    “啥?”李善脸色一正,“绝没有,绝对没有……”

    这个锅我可不背,十一娘怀孕之后,我连周氏、小蛮都没碰过……周氏还好,小蛮的牢骚都满天飞了,连妻子都催自己去洒洒雨露,我可是一次都没去过的!

    “不是陛下要赐你美女吗?!”崔信怒斥道:“陛下今日召见,难道不是你在背后怂恿?!”

    李善眼睛都瞪圆了,李渊你也太坑了,我救了你的命,你居然这么坑我?!

    “岳丈大人明鉴!”李善高呼道:“自从大婚之后,小婿连平康坊都不去了,陛下陛下……”

    “陛下难道会随意开口赐下美女?”崔信冷笑道:“若是陛下赐下,那你只能勉为其难收入后院!”

    “冤枉,冤枉,小婿真的冤枉……”李善欲哭无泪,霍然起身指着门口,“小婿去问陛下……”

    说到一半,李善就住了口,门外不远处正站着两个人,脸上神色颇为古怪,其中一个与李善熟悉的还在挤眉弄眼……那货是韦挺,另一人是太子中允王珪。

    “阿郎。”朱八咳嗽两声,“……”

    朱八也没想到带着客人过来,却碰到了这一幕。

    “拜见魏嗣王殿下。”王珪迈步进门行礼道。

    “哎哎哎,叔玠公。”李善赶紧挽起王珪,“不敢当,不敢当。”

    倒霉催的,因为女人被岳父大骂,居然被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问题不是我找女人啊,是李渊那货……李善是真的想狠狠给李渊两脚。

    觉得骂女婿是天经地义的崔信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起身道:“叔玠兄,不过小儿辈,称一声怀仁就是。”

    跟着进门的韦挺笑吟吟道:“都说李怀仁有情有义,不忘旧人。”

    “此番是特地致谢,自当恭敬。”王珪却正色道:“足下细查寻踪,理清脉络,使太子冤屈得以洗雪。”

    “在下也是奉陛下之命。”李善脸上笑嘻嘻,推辞道:“当然惊闻,请平阳公主坐镇长安,次日得亲卫来报,就猜测非太子……”

    这样的经历,崔信还是第一次体验,在边上好奇的看着女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是好笑,东宫属官来致谢。

    好吧,的确有致谢的理由。

    “叔玠兄也是为己身致谢怀仁。”一旁的韦挺补充道:“若非怀仁,只怕流放岭南的就是叔玠兄了。”

    “其实也是意外。”李善解释道:“那封信来历诡秘,陛下也有些疑心,之后也果如其然。”

    当然杨文干接到的那封信的落款是王珪,李善当然知道是假的,在李渊面前提了几句,之后遣派人去搜了王珪家中的书房,拿了书信比对,果然有疑点。

    之后,李渊亲自问询,在知道一切都被揭穿之后的封伦也承认了,那封信就是他的手笔。

    寒暄、感谢、推辞一系列之后,韦挺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崔信,小声说:“怀仁,似乎裴弘大……”

    “不必讳言。”王珪径直道:“裴弘大对怀仁颇有敌意,数月前曾经在太子面前进谗。”

    “裴公?”李善作惊讶状,随即沉吟道:“是因为……”

    “应该是其子裴宣机当日死于华亭。”王珪叹道:“毕竟晚年失独子……”

    李善苦笑道:“但任谁去查,真的怪不到在下身上!”

    “老夫也曾细询。”王珪也很是无语,“裴宣机无怀仁那般胆气从北门突围,最终在南城门被梁军斩杀,的确怪不得怀仁。”

    “毕竟是裴公独子。”韦挺啧啧道:“也难怪裴弘大心中生怨。”

    一旁的崔信听得都打瞌睡了,他也相信不是李善动的手,但实在听不得李善这么扯淡……裴世矩对女婿的敌意,还真不是因为一个裴宣机呢。

    而此刻的李善却滔滔不绝的与王珪、韦挺说这件事,几番旁敲侧击之后心中大定。

    可以确定,裴世矩没有向李建成透露实情。

    原因很简单,论亲近,论心腹,太子李建成最信任的是就是王珪和韦挺了,前者是是李建成为唐王世子的时候就已经出任世子府谘议参军,而后者更是李建成的总角之交,情分极深。

    相对来说,如罗艺、裴世矩、魏征这些后来投入东宫的官员,在这方面是无法与王珪、韦挺相提并论的。

    没有道理裴世矩向李建成透露实情,魏征知道了,而王珪、韦挺却不知道。

    李善在心里猜测,应该是裴世矩向李建成透露了对自己的敌意,可能还提出了什么条件,但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世。

    只要自己的身世没有被揭穿,那就算裴世矩点出自己投靠秦王……李建成也未必会信。

    在包括了几位宰辅在内的很多人看来,甚至包括了李渊,李善有点像平阳公主,自身功勋累累,极得上信重,但却没有选择立场,或者说没有必要选择立场。

    因为不管是谁胜谁负,平阳公主夫妇、李善都会荣华不失……那有什么必要去选择依附太子或者秦王呢?

    “据说怀仁这几日与秦王殿下颇多来往?”韦挺笑着说:“说起来,此次怀仁救驾,劳苦功高,却只转为宗正卿……”

    “呵呵,呵呵。”李善笑了几声却没说什么。

    韦挺又接着说:“如今倒是宰辅出缺……”

    “罢了,罢了。”李善苦笑着拱手求饶,“韦兄非要将小弟拖入旋涡吗?”

    崔信扯了扯嘴角,说得好像自己不在旋涡里面似的。

    一旁的王珪也瞪了眼韦挺,这么多年下来了,如今局势如此,对方肯定不会在这时候涉入夺嫡的,只要保证中立的立场就行了。

    顿了顿,王珪随口道:“其实当年怀仁自代州回京,太子殿下就有意使怀仁入宗正寺,没想到绕了个圈子,还是进了宗正寺。”

    “听说过,宗正少卿。”李善点点头,“陛下提及了,不过早就定下司农寺了……就等着那位前任致仕,平阳公主去信,在下才启程回京的。”

    崔信记得很清楚,当日李善听说是裴世矩举荐自己出任宗正少卿,气的跳脚大骂。

    又聊了一阵后,王珪准备告辞离开,临走时候又道:“听闻怀仁送别玄成,太子殿下让在下代为致谢。”

    “呃……”李善犹豫了会儿,低声道:“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甚么?”

    “是在下去求了陛下。”李善吭吭哧哧的解释道:“你们也知晓,在下与玄成兄交好,所以请陛下将其流放岭南。”

    “长安这边若是尘埃落定,太子再召其回京就是,若事有不协……那就让玄成兄在岭南多待些年,所以才遣派了两名亲卫护佑。”

    糊弄鬼呢,崔信都转过头去懒得看了。

    而王珪、韦挺都怔了好一会儿,没想到魏征被流放的背后居然有着这样的隐情,更没想到李善送别的背后有着这样的心思。

    王珪长长叹息道:“怀仁有义,玄成有幸。”

    显然,李善也不太看好东宫的未来,这也是正常的,但将魏征从这个旋涡中拉出来……虽然说李善此次救驾功高,但做这种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至少,因为魏征几度建言斩秦王以定天下,秦王李世民心里肯定是有疙瘩的。

    但正因如此,才能体现出李善对友人的情谊。

    当天晚上,听到李怀仁情义无双的评价后,凌敬与房玄龄、杜如晦几人都面面相觑,即使李世民也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这小子倒是会见缝插针,把好名声一把全都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