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慧希。
又是尹慧希。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梁安自然感到相当震撼,一时间竟然是无语凝噎,但又有一种如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王海察觉了他的犹豫之处,“怎么说?”
梁安于是也只得把尹慧希所涉及的情况尽数道明。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什么细节,除了早年尹慧希借着枫越集团做的一些事,也包括应付徐天翼,调查徐晓汀被害案时得到的关联。在游轮前似乎从未认识徐晓汀的尹慧希从未遭到怀疑,但她正是当年的凶手。
事实上,这起案件相比多个由江卓策划的谋杀而言,实在是不够滴水不漏。只是仗着游艇处理凶器的天然环境优势,警方能力较差、调查时机晚的真实情况,尹慧希才逃脱制裁。
或许培养出灭绝昆虫的行为值得令人啧啧称奇,但相比尹慧希在更早前的另一项壮举,这实在算不上新奇。虽然已然无从考证,只能凭借母亲临死前告诉自己的只言片语推断,但梁安凭借自己仅有的了解能够得出初步结论——无论魔盒还是超越现今科技的基因改造与克隆技术,恐怕都源自一早就做足了准备、却因为不擅长权力争斗被屡次夺权的尹慧希。
不过,足够就是足够。尹慧希或许曾经落败,但绝对算不上不聪明,只是棋差一着。
尹慧希的确亲身以徐晓汀公司同事的身份上过游轮,但如果当初的警官能够更仔细的调查考证,就会发现她根本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劳动合同,在游轮上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工作任务,只是在办事流程中几个关窍的主事者“恰好”认得她,并把她介绍给了徐晓汀。
事实上,尹慧希虽然与以梁自衍和江卓为首的枫越集团息息相关,但她从未真正意义上成为其中有直接资产流动关系的一员。或许是为了避免罪行败露、东窗事发的可能,她在把江卓作为傀儡的同时谨慎的和枫越集团撇清了关系。
她曾经掌控了枫越集团的股份不假,但那只是事实意义上的事,名义上那些股份是她长期住在疗养院的妹妹尹慧望的個人财产。
尹慧望被法律意义上确认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是在尹慧希死后的事,在这之前她只是被亲朋好友熟知为“那个智力不正常的女孩”,后来有人检查时才确认尹慧望只有七岁孩子的智商,而除了二十八年前曾被亲属接走暂住,她一直待在昱州市疗养院,到今天也是如此。
当时没有留档,但这个亲属当然是尹慧希。
两姐妹父母双亡,作为长姐,尹慧希是尹慧望唯一的监护人。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结合这个时间节点和中途没有丝毫音讯的尹慧望,不难推测出有着与枫越集团无关社会身份的尹慧希,目的正是借助自己亲妹妹的身体,创造出一个经过一部分基因改造的克隆人。
尹慧希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疯狂科学家,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代价。但她确实已经死了。
“没有告诉你们尹慧希的特殊之处,这是我的失误。首先是因为在我到来之前,她就早已经是一个在权力斗争中落败、已经不足为道的死人;其次我也不想你们再一次把目光无意义的聚焦于江秋身上。因为如果要完整的提起尹慧希,就必然脱离不开江秋的身世。”
王海啧了一声,“如果不是我也找人对江秋做过长期考察,我还真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骗过了你。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有江卓的这套基因在,还是被他亲自带大的孩子,任谁都很难想象他真的只是一个无知的旁观者,仅仅是在非人的范围内过于聪明而引人怀疑。”
他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可是如果这个尹慧希真的想克隆灭绝物种就克隆灭绝物种,想改造出一个超人就随手改造,她干啥好端端的去犯罪,不去想办法拿个诺贝尔奖?”
尹慧希的生活确实宽裕,但绝对称不上巨富。她和尹慧望名下一共有五套房产,其中两套是父母遗物,其余三套应该全是明里暗里从枫越集团的业务中赚取的产物。但这些比起她所掌握的技术可以获得的专利收益,乃至于假设获奖得到的潜在收入,简直是九牛一毛。
“如果这些技术本质上来路不明呢?”梁安显然也早已得到了答案,“跟魔盒一样。尹慧希甚至有可能只是熟悉让它转化为实际应用的一部分技术。如果她真的暗中制造了那么多失踪者,而且没有具体动机,也许她会把那些人藏起来做人体实验也说不定——毕竟是个杀人不眨眼,且能把自己亲妹妹用作生育机器的人,缺乏实验伦理也根本不是稀罕事。”
“……”
“我认为,江秋是一个被尹慧希放弃培养的替代品。她自身没有犯罪方面的超凡才能,谋杀一个徐晓汀已经费劲了心机足够吃力。她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试图制造一个属于自己,而且足够听话的‘江卓’。”
说到“足够听话”,梁安神情复杂了一瞬间,顿了顿,然后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断。
“于是,江秋应运而生,他本来全盘拷贝了江卓的基因,理应与他有同样的天赋,但为了实现‘听话’做出的改造让他失去了人类情感,反倒根本无法构造那些犯罪手段。原计划无法达成,尹慧希没有其他办法,于是想出了另外一个主意,用江秋的存在限制江卓。江卓是一个对血脉亲情极度重视的人,哪怕这不是他的孩子,但见到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下意识的便有了牵挂。”
“江卓真这么在乎这点相似吗?话说这种心路历程……你又怎么能够确定?”
梁安耸耸肩,“您或许不信。我之所以现在能这么确定,是因为曾经在证伪的路上屡遭挫折。还有一些外部影响的因素,从一开始,我就坚定的认为江秋只是在伪装自己的无辜与无知,而江卓实际上也毫不在乎亲情,只是用关心江秋来作秀伪装的小人。但后来……”
后来,就这样过去了十几年。
他曾经感到困惑,乃至于放弃思考。直到五年前,看似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刻,他也终于真切地察觉到了一件事:和自己听闻的那些事不同,江卓或许是个伪君子,却不是个小人。
那人对江卓的了解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最大的误区。这种误区导致李铭终生在暗处谋划布局却无法斗过江卓,也在更早的时间线导致了另一件改变一切的戏码——梁自衍的丧生。
这是变局所在之处。
若非如此,他现在的人生应该大有不同。
“不过还有一点,关于尹慧希。既然她做了这么多,那你以前应该也详细调查过她的死,刚才怎么没听出来这事?”王海相当好奇,“在伱这年纪老年痴呆,应该不会吧?”
“我一直以为尹慧希的案子只是江卓除掉了自己的对头,那个自杀的年轻人确实是自杀身亡,不过是在被江卓役使犯罪之后。”梁安摸摸下巴,“王队,你的描述对我也有误导。为什么你会说尹慧希的死亡地点——她在昱州市郊区的度假别墅——是她的秘密基地?”
“怎么会。发现尹慧希尸体的位置在市区,是一间以私人名义租赁的地下室。”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是察觉到了什么,感到一种寒意涌上心头。
肖自铭的失踪事件发生在八年前,按照康复时间推断,从案发现场醒来应该至多只有两三个月。而梁安在五年前入职,利用内部权限开始调查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也就是说,在这三年左右的时间区间内,案卷资料被人滴水不漏的进行了篡改,导致他在阅读时并没有提取出任何异常情况。
“后来有人改过了电子卷宗?吕闻康干的?不,不可能,他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哪怕有权限查阅,也没有篡改的本事。那就是从外部……对了,白晨!你说他也是个全才。”
“逻辑不通。”梁安摇了摇头,“虽然白晨后来是为江卓工作,无论从您还是我的角度推断他都很可能是案件的真凶,但如果是在事发以后很久,如果仅仅是为掩盖自己的罪行,他没有理由这么做。白晨对自己的犯罪手法有着天然的自信。”
王海深思熟虑时摸了摸下巴,“所以,有一个事后才察觉到尹慧希被害事件发生的人发现了端倪,但没有报警也没有干预停滞的调查,而是帮助白晨掩盖了案子。为什么?”
“或许更改地点其实是为了‘帮助’尹慧希也说不定……”梁安意味不明的话语让人疑惑,而片刻后他也做出了解释,关键部分只引用了两个字,“因为那个‘叛徒’。”
叛徒。
这个词毫无疑问的是一种负面的指责,但也有许多深层含义。
叛徒,背叛的人。
尹慧希背叛了谁?背叛的行为又是为了投靠谁?
第一个问题框定在几个选项之中,不难猜只是无法证实。但第二个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就说明,还有人和尹慧希站在一处,她的死亡起码对她那一方的不明人士十分有害。
现在白晨与江卓串通一气,而白晨作为直接杀死尹慧希最大的嫌疑人,极有可能在那时就已经站了边,作为为了江卓的利益而解决了尹慧希的那个人。
“我会把那个地点告诉你,”王海眸光闪烁,“如果不是为隐藏案子,那个地方也许还藏了什么无法取走的东西,导致他们要转移警方的视线。事情了结以后,我也会去看看。”
一切都没有定论,但还有另一方存在的可能性逐渐浮出了水面。
想到这里,梁安也只能感慨,“我都不知道该说是心怀鬼胎又有能力做手脚的人太多,还是系统联网后的安全性不足。要是在纸质档案的年代,我们起码还能问问有没有谁进过档案室。现在?大家每天围着几十上百个卷宗转,能发现东西被改了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你对‘魔盒’的描述。”王海摊手,“科技这种东西太难全部搞懂,全世界几千上万个研究机构,保不齐能搞出来什么不可想象的鬼东西……我的想象力一向丰富,也相信在这个表面被整理的风平浪静的昱州市,其实什么都可能发生。”
梁安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梁安很快从兜里拿出来接听,看到的备注名正是之前赶去王海告知他地点的宋乔雨。
此时,宋荆站在人群的中央,脑海里回荡着之前王海跟他讲的话。
“梁安叫我跟你讲,宋荆如果要选择位置藏匿讯息,那里一定是她平时会去,能达成固定模式的地方。不是都说凶手喜欢返回现场吗?宋荆也喜欢,但她喜欢去的是那些她曾经办过某些特别的案子的地方。又发生过案子,又和宋荆平时的生活轨迹有关,这样的地点只有几处。我会告诉你大致情况。如果你不确定,这些地址可以都去一趟。”
如果宋荆想要留下什么讯息,那么她必须保证监视她的人也不会发现这件事的异常之处。这个地方必须与她三点一线的路径相近,而且她需要有充足的理由在那里停留。
宋乔雨没有任何犹豫,只凭借直觉选择了其中一处。
“我发现了新的线索,但也许不全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
梁安觉得颇为稀奇,因为他也很难听到宋乔雨这样犹豫。作为听从指令奉行到底的军人,宋乔雨一向是有问必答的楷模,无论说话做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我找到了,宋荆最后留言所在的地方。”宋乔雨沉声道,“但是按照这里工作人员的说法,四年前,有一名警员也找到同一个额我1地方,询问他们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是否来过这里,并且最终和我找到了同一个位置。那个人应该发现了同样的线索。”
他的目光向下扫去。这是一座游乐园,白天的时间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谁?”
“时间太久,具体的名字和警号工作人员不记得了。”宋乔雨的视线再度越过人群,仿佛要看到四年前,和自己同在这里的人所看见的光景,“但那个人记得很清楚。亮出警察证的警员也是一名女性,是一人出警,而且身边还带着两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