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一点的时候,某法院背后的停车场。
徐天翼离着自己的车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就看见一个让他相当无语的人影。
“我记得这个‘刷新点。’”徐天翼的语气并不激烈,刻意顿挫了一下却让人容易感到那几不可查的嘲讽意味,但他人若要指出总也显得小题大做,可谓参透了冷嘲暗讽需要让人无从反驳才算不错的本质,“看来我的老同学们都对我这辆小破车很感兴趣,还是说你在人员审查方面还有什么特殊的规章制度?看人先看车,这有什么讲究?”
梁安耸了耸肩,“坦白来讲,以你的收入,这些年都开着一辆平价车确实有点让人吃惊。”
他原本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详享受着得来不易的安宁,听到庭审提前结束的模糊消息以后就察觉到出了一些问题,于是当即立断,利用好自己这个身份和处境现下都非常微妙的珍惜人脉。
而这种情况出现也不出奇——再怎么没联系,徐天翼也可以说是他的老同学。听说自己关注的案子有重要消息却被封锁消息传不出来,找点人际关系来碰碰运气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
老同学在生活经验上也不藏私,但其他方面可就值得斟酌考虑了。
“时代变了,现在来炫富可不容易博得别人的尊重,‘怀旧’的人才容易让别人产生优越感。抬高别人就是便宜自己。再说,这种开在路上时不时磕磕碰碰的东西,我现在是不算穷,但也没那种次次掏腰包维修的闲钱。”
听到这里,梁安若有所思。
“我看你的车技好像也没那么烂……你这车总共是被人砸了几次?”
徐天翼一时语塞,不过也很快明白过来对方估计早就查过一些有关资料,话也没多说,只是规避了话题用车钥匙打开了车门,一边上车一边询问:“说吧,专程来找我有什么事?”
梁安啧了一声:“这样一看,黑心律师可还真不好当。我要问的第一件事你既然没有主动提,估计是要打马虎眼,我比较尊重敬畏你的专业素养,那就先搁置一下;第二件事么,我把伱以前交给了公证人的那些文件,发给了另一個在巡夜人以外的人。”
“谁?”徐天翼骤然一惊。
“这个人你也见过,不久以前。”梁安顺势也坐上了车,“其实也就几天……那个姓陆的年轻刑警你还记得吗?那孩子应该特别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随着来到了密闭空间,说话办事也就随意了一些。
徐天翼皱了皱眉:“给她看什么?那东西我自己都看不懂,还是公证人看了告诉我我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别看人家年龄小,陆遥可是人才,专业特别对口,这玩意儿从小耍到大。公证人最近没了联系你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陷入被动,总得找个人来代替他的功能。”
“就那个钥匙扣里挂着动画片小人的小警察?她确实很聪明,但恕我直言,这种自恃机灵的年轻人往往更容易……”
还没等徐天翼发表完指导意见,梁安就干脆利落打断了他:“你如果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第二个知根知底的超级黑客,还怀着一腔年轻的热血能毫无顾虑的打工,请便。”
你行你上的道理冠绝十几年仍旧畅行无阻,这下徐天翼也不吱声了。
不过靠口才吃饭的人到底路子还是野,稍一琢磨徐天翼就找到了另辟蹊径制裁强权当道的方法。
“所以假定陆警官确实有两把刷子还愿意帮忙,把那文件交给她有什么意义?让她费尽心思得到和公证人一样的结论。”
梁安却给出了令他更为惊讶的答案:“她得不出确实的结论。”
“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用公证人留下的公用邮箱发过去了密文,没给她‘密匙’。”
“……”
车辆还在停车场。十几年的平价车什么都不好,唯一的优点就在于隔音好,驾驶体验极佳,内部甚至不能听到多少发动时的闷响——当然因为这个特性,徐天翼也在不少事情上省下了想办法保密的功夫。这或许是他长久没有换车的原因之一。
不过无论如何,这句话真真切切的把徐天翼给整沉默了。
他原本正在假装无事发生往停车场外开,甚至刻意把车靠边又找了位置停了下来,方便在遵守交通规则不被人抓把柄的前提条件下转头看向梁安,“我有的时候真的会怀疑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首先排除你一不小心漏发了一部分,其次排除你闲的没事给自己的部下找茬。剩下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我其实已经没那个精力再去追究了。”
“毕竟是从徐大律师嘴里说出来的,这可是很不错的赞誉,我很荣幸。顺便一提,我记得你为了能够随时对应里面的内容,一直是把那段‘密匙’‘随时携带’的?”
“……”
不久,梁安就悠悠然下了车,而徐天翼登录了自己的账号,找到不久以前自己刚添加上的联系人陆遥,然后纯靠敲击手机键盘,给她发送了一段非常奇特的字符组合。
徐天翼毕竟是个律师,被法条的功底几乎要篆刻在肌肉记忆里,本身的记忆力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但对于想要长久记忆的东西还是很有把握。
没过十分钟,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我靠,是你小子干的?”陆遥大惊,“……不不不这不太礼貌,我是说尊敬的徐律师,您找我有何贵干?话说之前那封邮件也是你发的对吧,谁把这东西传给你的?”
律师的敏锐重新浮上了徐天翼的心头,他被今天白日里发生的糟心事冲乱了的大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梁安这货竟然就是为了这?好大一口锅骤然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就为了推卸这个责任……
但事已至此,再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还不如去和学龄前儿童争抢棒棒糖。
徐天翼拎得清。
他瞥了一眼视线范围内潇洒跑去找自己车的梁安背影,极力忍耐违反刑法、驾车公然袭击这一位特定且特别不要脸在职刑警的合理欲望,咬牙切齿却稳住音调地回答道:
“没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