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杯酒吃,能成不?”声音沙哑,但中气很足。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老叫花子模样的老者,手里拿着个搪瓷碗,另外一只手夹着个棒子,站在饭桌后边。
夜风中身形看着单薄,头上一顶暗色的帽子遮着大半个脸,脸型瘦长,衣服在夜色中看不清颜色,但明显破旧。
“去,去,没看我们才坐下吗,自己还没有整到嘴呢,哪里有给你的。”黑虎似乎对老者的讨要有些不满。
“就是,我们都劳累一天了,赚点钱,可不容易啊。”老憨头本来就有些吝啬的性格,此时显露出来。
榔头看了一眼站在韶云身后的老者,知道是个讨饭的。这大晚上的,饭店和小吃铺门前也不多见。
因为城里边白天有城管,不准许讨饭的在街上晃荡,影响市容。发现了会被拉上车子直接送出城的,榔头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盯着讨要酒水的老者。
老者,就那么拿着碗,显得单薄地站在桌子的后边,刚好是韶云的身后。
感触着背后讨要酒水的老者,韶云侧过身子,看着那张单薄的脸,和稳稳拿在手中的搪瓷碗,韶云的心一动,他突然想到了父亲,这个架势有点像记忆中,父亲描述过的讨要生活的样子。
韶云猛然站起身,盯着老者看了一眼,转头看着桌面上放着的酒水。一伸手拿起二曲白酒瓶,拧开盖子,对着老者的搪瓷碗,“来,接住了,管够,算我的。”咕嘟嘟给老者整了一大碗。
老者的手在街灯中看着清瘦,但稳稳地端着搪瓷碗,一动不动,直到韶云把半瓶二曲到了大半,碗中才满。
“咕嘟咕嘟。”韶云刚刚停下手中的酒瓶子,老者已经把手中的搪瓷碗举到嘴边,闻都没有闻,咕咚一口就直接灌到肚子里。
众人惊呆,这老者也太能喝了吧,不是说他的酒量,而是喝酒的速度,喝凉水一样,韶云的手刚刚离开他的搪瓷碗,酒就被喝到了肚子了,仿佛喝的是凉水一样。
“再来一碗!”韶云虽然有些吃惊,但以自己的酒量衡量老者,并没有感到吃惊。
“不了,小哥,杯酒不贪,人情难还,有心到北大坝子上来。夜风凉,酒疯热。”说完话,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晃晃悠悠出了北青路,消失在街灯的尽头。
“这家伙,挺能整的,起码有半斤量,来韶云兄弟,别楞着了,今天把凌瘦子那家伙送进去了,以后的码头就是哥几个说了算,来走一个。”黑虎并没有因为老者喝下的一碗酒而吃惊。
韶云重新坐到桌边,耳边还回荡着老者的话,似乎话只是对他一个人说的,嘈杂的街边,竟然直入耳膜,清晰如在耳边说话一样,韶云看看桌边其他的人,似乎没有被老者的话影响到,这让韶云想到了传音入密,武侠小说中的功夫。
在黑虎和榔头的吆喝声中,一天的辛苦在酒桌上得到了宣泄,几瓶啤酒下肚,大家觉着不过瘾,韶云把剩下的半瓶白酒给大家分了,又从小卖铺要了一瓶,几个人划拳猜酒令。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八匹马啊,四四六啊!”榔头和黑虎喝起酒来,谁也不服谁,酒合着酒令大声地吆喝着。
夜色渐浓,酒也被喝的差不多了,空气变得更加清新,嘈杂声渐渐的清晰下来,许多房子开始模糊膨胀,变大了。
街上的路灯泛着微弱的光芒,一到晚上,孩子们就变得温顺老实。有的跟着大人回家睡觉去了,有的就躺在围墙底下或者母亲的脚边、膝盖上睡着了。
劳碌一天的人们,让身上的疲劳感在夜色中融化着,有女人在街灯下出现,难道上帝缔造出女人,就是给人们开心逗乐的吗?
散去酒桌上的热闹,几个码头苦力,微微摇晃的身影在街道上分散开来。
“韶云兄弟,明天你不来码头了,那多无趣啊。凌瘦子那家伙也来不了了,打架都找不见人,剩下一帮老娘们,哈哈,明天整她们。走了!”黑虎喝的有点多,说着酒话消失在街灯中。
热闹的街边小吃摊安静了下来,许多喝多了的男人摇摆着身子溜边走了,好像被街灯融化了似的。
店铺的老板娘也不见了,远处的过道里低声的手风琴声还在响着。
韶云付完酒钱,并没有马上回学校,他记起了饭桌前老者的话,顺着街道往北大坝上走去,夜风吹着发烫的面颊,韶云喝了不少酒。
“小哥,进来耍会吗?外边也凉了,屋里暖和,按摩一下,都是温州的妹子水灵着呢。”
街边新开起的几家发廊亮着霓虹灯,旋转的彩条筒灯把夜风旋进去,似乎温暖着夜的凉意。
韶云甩开拉扯的揽客女,迎着风往前走去,一直出了青年路,直接上了北堤坝。
北堤坝上,夜风刮着护坝体的大白杨呼呼地响,远处的河水在夜色中泛着亮光。偶尔有渔船亮着灯在河上游动。
大坝南侧边,一个棚子搭建在树木之间,周边还有绿色的竹子,竹叶被风吹的刺啦刺啦地响,如哨子一般。
一声声似笛似萧的声音,夹在风中从坡坝上传来,朦胧的夜光中,月色显得阴阴的凉。一个人影坐在一捆麻竹上,弯着身子,弓起背,像一只老猫。
近了,韶云听出是笛子的声音,横在黑影面前的是一个泛着幽幽光亮的竹笛子,悠扬的笛子声,高亢但凄婉,合着风声传入夜空。
清人张佩芸有《五水咏》:“五水相连号五河,东潼西浍北沿沱,漴流春泛鱼苗长,淮浦秋生雁影多。”
从笛子的声音中能让人联想到五水吟的调调,现如今“河本有五,而今存其三”。这种传出的乐理意境,非五邑之人,不能体会。
笛声噶然而止,一根飞竹竿,在韶云刚刚登上坡坝的时候,像箭弩般朝他射来。韶云一惊,条件反射般,虚步侧身移位,双手护住面前的空位,变掌为爪,让过头部,凭着感触去抓飞来的竹竿。
堪堪抓住竹子的尾部,后面又一个飞竹竿跟来,韶云来不及多想,挥动着刚刚抓着的竹竿,反手拨打过去,一声脆响,竹竿受击打的力道飞向一边。
韶云还没有缓过气,接连三个飞竹成品字形飞来。韶云大吃一惊,急忙后撤一步,一个大字马劈在地上,三根飞竹从头顶上飞过。
韶云刚想起身,这时后边如蜂群一般,上中下三排九支飞竹,一齐朝着大劈叉贴在地上的韶云飞来。
韶云的汗快流了下来,急忙双手连带着竹竿一个侧滚,往边上滚去,狼狈地刚刚避开飞来的竹竿,前面飞过去的竹竿,竟然拐着弯往地上的韶云袭击而来。
韶云慌乱中甩出手里的竹竿击打着,受力后飞来的竹竿掉落在地上,韶云晃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抬眼望向前面的身影。
此时那个影子已经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他的面前还堆着一排三十公分长的细竹子。还未待韶云开口说话,影子如一只狸猫一般,挥着一根长竹竿,劈头盖脸地往韶云袭来。
刚刚站稳身形的韶云,急忙运用游身步法,往边上滑去,堪堪避开迎面袭来的竹竿。被打的火气,韶云飞身侧踢,脚尖被黑影的竹竿挡住,力道透过鞋子,传入脚掌中,隐隐被震的酸疼。
韶云不敢大意,调动起浑身的神经,专心应对着呼呼而来的竹竿,利用自己的八卦掌步,在杆影中穿插躲闪。
但不大会功夫,身上还是中了几杆子,死辣辣的疼。虽然没有确定是不是被击伤了,但疼痛感是真实的。
“停!停!停!”韶云一阵子慌乱的躲避,胃里的酒劲都上来了,急忙出声道。
“哈哈哈,好娃儿,能避开这么多次,看来你是有基础的。”影子大笑三声出言道。
一听声音,韶云已经知道面前的影子就是酒桌边,讨要酒喝的那个老者。
“老伯,您真厉害,不敢相信您就是讨要杯酒的人,要不是我有一套步法,早被打成麻花了。”韶云见老者功夫了得,忍不住夸赞道。
“哈哈,娃的一杯酒,我不白喝你的,夜风凉,酒疯热。我叫夜长风,人家都喊我酒疯子,因为贪杯,已经上瘾了。今个你能来,我很高兴。”老者的心情看出来很开朗。
“夜长风,酒疯子,好有意境。”韶云在嘴里默念着老者的名字和绰号,内心一动。
“老伯,您就住在这个棚子里啊,这要是冬天,在大坝上,还不得冻着啊?”韶云注意到搭在坡体上的简陋棚子。
毛竹的支架,披着的草帘和防雨布,但对于呼啦呼啦的风,似乎没有抵抗力,感觉有随时被吹跑的危险。
“没关系,冻不着我,有酒,浑身都是热的。在冰天雪地中也一样的,我就是个老乞丐,这里不住,那里住,随处都能安生。我喜欢清净的夜风,喜欢听呼呼的声音,和它们肆无忌惮的个性,夜长风,长风潇潇夜。来,娃儿,我传你一路长风扶柳叶的身法。”老者说着话身形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