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在天上，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那小沙弥，原本崇信佛法，坚定佛法，一直以四妖为目的而努力修行，想要将佛法与慈悲的理念传遍世界，但此刻他却被动摇。

    小沙弥颤抖着对四妖问道：“上师，难道……佛法是错的吗？”

    “胡扯！”四妖异口同声的说道。

    然后云鲸立刻接话道：“佛法怎么可能是错的？难道你看不见我们所创建的佛国吗？佛国之中的七宝，和平，美丽，以及慈悲，难道是假的吗？对比起那些盗匪所成的国度，佛国难道不够真实吗？”

    沙弥虽然害怕，但却没有低头，而是马上说道：“上师们，依靠佛法来治理这个佛国，那为什么，你们不能依靠佛法来建立佛国呢？”

    这话让四妖都沉默无言，不能应对。

    是啊，能以佛法来治理佛国，但为什么不用佛法来建立佛国呢？

    答案是……他们试过了啊。

    单纯的佛法，建立不起来一个国度。

    佛法不能建立一个国度，他们需要依靠其他手段，比如暴力，阴谋，诡计，必须击败那些敌人，才能够建立起如今的佛国。

    等到将敌人赶走之后，他们再用佛法教化世人，于是有了现在的佛国。

    但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他们曾经以佛法所鄙夷的手段去传播佛法的事实。

    暴力和诡计，是佛法却鄙夷的方式，但他们却必须依靠这种手段才能够建立起佛法能够生存的土壤。

    美丽的佛国之花，盛开在恶毒恐怖的尸骸之上。

    小沙弥的问话，直接砸在了四妖的心底，让他们的道心动摇，道途停滞。

    这是他们修行以来，第一次要直面自己的道途问题。

    这是他们必须给出的答案——

    为什么？

    为什么佛法只能维持佛国，却不能建立佛国呢？

    如果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佛法就不成立，而这个回答必须要能够说服他们自己，能够让他们接受。

    这就是李启天天经历的事情。

    李启每时每刻脑子想的都是比这些更加深奥的矛盾问题，而且看起来还有无穷的解。

    但对于这些八品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拷问道心，以及自己的道途。

    小沙弥最后还是没能拿到想要的答案，因为四妖根本回答不出来。

    于是，他失望的离开了，决定自己去寻找答案，哪怕他只是个不入品的小孩子。

    四妖沉默的看着对方离去，然后面面相觑。

    小沙弥没有去大庭广众之下揭穿他们建国之时所做那些事情的丑态，但却已经已经让四妖蒙羞。

    最后，石头和清风选择离去，他们想要和小沙弥一样，去寻找答案，只是维持佛国表面的安宁，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

    莲花和云鲸则留在了佛国。

    从此，四妖变成了二妖。

    有过了几十年，莲花寿终，死前困顿不已，她终其一生也没能突破七品，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辈子。

    她的天资，加上李启讲法的机缘，突破七品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因为小沙弥一个问题，导致了她的道途就此终结。

    修行路上，就是如此。

    云鲸的寿命要更长一些。

    但是整个佛国，如果只剩下他一个的话……很难支撑起佛国这个摊子。

    本身有莲花在的时候，两人联手，再加上外出闯荡的石头和清风的威名，还算是撑得住场子，但莲花死后……

    佛国的万里疆域，那些组合在一起的浮空岛，开始暗流涌动。

    阴谋诡计再度出现在佛国。

    云鲸看着这一切，他不能坐视不理。

    他必须保护佛国。

    而想要保护佛国……单纯的佛法是没用的，对于那些暗藏阴谋的人来说，佛法对他们的约束力是零。

    所以，必须再度动用暴力与阴谋。

    为了守护佛国的善信之民，必须动用手段毁灭那些心怀不轨的恶徒。

    云鲸如此想到。

    他的大光明镜，越来越灰暗了。

    人民，众生，在他的心里越来越分明，他越来越能够‘分清敌我’，在他的心里，众生已经按照不同的标准化成了不同的人群，进而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对待。

    这个标准，其实很多地方都有。

    有的地方是财富，有的地方是武力，有的地方是智慧，但总而言之，都是将众生分成不同的类别，进而加以区分。

    甚至佛门内部也会划分，所以才会产生众多的派别。

    可问题是，如此划分之后，众生……还是众生吗？

    云鲸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想守护他一生心血的佛国，有些事情就是不得不做的。

    于是，在整个佛国，阴谋的动乱，开始了。

    他开始专注于打击政变谋划者，异教徒，以及反叛者。

    那些在暗地里密谋颠覆推翻佛国统治的集团，那些以谎言与魅惑来暗中破坏统治的恶徒们，遭到了云鲸的‘提前处理’。

    通过对暗杀，胁迫，以及恐怖的精妙操作，他防患于未然。

    然后，他修筑了坚不可摧的前哨，并组建了军队盘踞其中，等待着敌人的袭击，并反复再三地检查着他们的防御策略。

    云鲸还培养了一些忠诚的审判官，这些精锐始终暗中关注潜伏在佛国内部的邪恶与腐化。

    当贪欲侵蚀佛国的体制之时，当敌人企图诱使信徒们步入黑暗之时，当敌人通过阴谋和暴力让信众们即将背弃佛法之时，这些审判官通常会挺身而出，揭穿并粉碎邪恶的阴谋。

    审判官不断的与任何邪恶战斗，被狂热所充斥的他们，会尽一切可能来保护佛国。

    佛法不能保护佛国，但武力可以。

    云鲸最后还确立了权威性的章程，来确保这一切运转正常，不至于让佛国在他不在的时候就让这一切失序。

    秩序，章程，可以让这所有的一切在云鲸自己不在的时候依然保持正常运行，具备自我净化的能力。

    毕竟，云鲸能够察觉到，自己也老了，他迟迟没有突破七品，寿命也即将迎来完结。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云鲸很高兴，他在自己的大殿之中，独自享受着成功的喜悦。

    他的措施非常有用，反对佛国的那些恶徒已经消灭了，并且以后出现，肯定也还是只有被消灭一条路。

    他坐在大殿之上，享受着自己的成功。

    但是这个时候，李启出现了。

    李启来到了云鲸的身旁，如今的云鲸已经化形成了人的模样。

    “啊，前辈！”云鲸看见李启，立刻躬身行礼！

    他还记得，就是这个人，传给了自己佛法。

    这些年来，云鲸无数次的揣摩李启的想法，他觉得，李启肯定是和自己等人一样的存在，一样在传播佛法。

    自己这四妖，就是受到他传播佛法的影响，进而走向了传播佛法的道路上。

    只是，李启看着云鲸。

    最初见到云鲸的时候，他充满佛性。

    如今再看云鲸，他却像是一个帝王一般，孤独的坐在大殿上，佛国因为他而江山稳固，同时……佛国，也不像是佛国了。

    盯着对方好一会，云鲸汗如雨下，身上的衣袍都被汗打湿了。

    这时候，李启才突然说话：“云鲸，我曾为你传法，你觉得，如今你做的怎么样？”

    听见这话，云鲸立刻抬起头来，直起腰板，走到殿前，为李启介绍：“关于这点，前辈你看，我们传播佛法，建立了佛国！”

    他推开殿门，向李启展现他宏伟的宫殿！

    宫殿之外，是许多伽蓝佛寺，有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

    再见有七个大水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颇梨所合成。

    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颇梨，巨木，赤珠，玛瑙种种严饰之。

    池中有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这些都是四妖之中的莲花的莲子所生。

    云鲸自豪的介绍着这一切，迫不及待的为当初给自己传法的李启介绍着他的功绩。

    “国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切善根福德，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佛法，执持名号，皆为一切诸佛共所护念！国中众生，常以清旦，各以衣裓，盛众妙华！”

    “如此极乐国土，成就如是功德庄严！前辈，你可看见佛法昌盛了吗？”

    云鲸期待的看着李启。

    而李启则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实际上，这些，他早就看过了。

    他甚至比云鲸自己还了解他们所创造的这座佛国。

    于是，李启看了这些之后，问道：“你觉得，这就是佛法吗？”

    “如何不是？前辈当初所和我们描述的佛国，我记在心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那理想中的佛国所建立的。”云鲸如此说道。

    “嗯……那你觉得，这个佛国，和其他的国度，有什么差别吗？他为什么能够被叫做佛国，而不是普通的国度呢？”李启又问道。

    这个问题让云鲸愣了愣，但他随即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

    他开始介绍佛国的优势。

    他一介绍，整整介绍了一刻钟，嘴都不停。

    将多少寺庙，所有僧侣，三千大剎，都一一报来。

    风调雨顺，虔信佛法，善男信女，众生皆有念佛念法念僧之心，伽蓝满地，僧侣随处可见，众生以佛法为念，互相都以慈悲为怀，一切人民皆大欢喜，和心相向。

    然后，他看向李启：“这般国度，都不能称之为佛国吗？昔日我以己身供养鸟兽之际，但见无数饥荒恶事，而佛国之中，再无此事，这一切，都是佛法带来的呀！”

    李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接着，李启问道：“确实，这一切，都可以说是佛法带来的，但是……如果没有佛法，难道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吗？”

    云鲸疑惑，反问道：“若是没有佛法，现在世间肯定充满愚痴无智，故堕十二因缘，从死而致悲伤啼哭，得无量苦痛，而佛法之下，颠狂者身心平正，遭毒者毒不能行，系闭者悉得解脱，这难道是其他东西可以做到吗？”

    李启没有回答这个反问。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云鲸的生命来到了尽头。

    他快死了，八品是有寿命。

    “前辈……我做的，不错吧？”在生命的最后，云鲸看着李启，如此说道。

    李启没有回答，就只是注视着他。

    云鲸只感觉到自己心底升起一股急切的，想要得到认同的感觉。

    自从李启对他传法以来，他就多了执念。

    如果这股执念也一直牵绊着他，让他无法安息。

    他想要一个足够权威，足够有力量的人，去认可他这一生的做法。

    李启依然静默不语。

    云鲸愈发焦躁了起来，他开始心烦意乱，李启这般态度，就好像……就好像是在说他‘做错了’一般。

    他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他的一生，始于最开始的慈悲，接受了佛法，但到现在，他回头望去，自己这一生，真的做对了吗？

    李启仍旧没有说话。

    云鲸想要发泄心中的怒火，他越来越焦躁，嗔怒之火从内心熊熊翻腾而出，但在李启面前，他不能去发泄。

    因为，李启太强了，他当初还小的时候，不理解李启的强大。

    可如今，他已经历经世事，经历了无数的战斗，他已经深刻的理解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恐怕是非同寻常的大能者。

    是超乎自己理解的那种强大，甚至他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位统治无边疆域的妖主也难以企及对方一丝一毫。

    时间慢慢流逝，云鲸也逐渐衰弱。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得不到答案了，于是瘫软了下去，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就在他的意识恍惚之间，弥留之际，李启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佛国之所以是佛国，不是因为佛法，而是因为你啊……”

    是吗？

    是因为我吗？

    没有得到答案，云鲸彻底闭上了眼睛。

    但这就是李启看见的。

    佛国之所以是佛国，不是因为佛法，而是因为云鲸。

    安居乐业，崇信三宝，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佛法，只是云鲸的善良而已。

    这算是佛法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