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树桩边上，吧嗒着眼袋，打着赤膊，就像是个普通的农家老汉。

    不读，他实际上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老汉而已。

    李启走到他的面前，又叫了一声：“陈吉浪。”

    因为之前已经叫过陈吉浪的名字了，但他好像没听见，李启也察觉到对方耳朵不太好，于是加大了声音。

    这下他听见了，一脸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李启：“后生，什么？！”

    他说话声音很大，很显然就是因为耳背的原因。

    “陈吉浪，你觉得自己这辈子怎么样？”李启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让陈吉浪满脸困惑，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怎么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这让他起了疑心，没有回答，而是问：“后生，你是什么人？怎么问这种话？”

    李启笑笑，挥手，用幻术将四周遮盖，让外人看不见这里面的东西，随即他轻轻一弹，却见四周异象生出，大风振作，吹沙走石，玄云白雾之间，景色陡变。

    有楼阁震起，瀑布泉流而界道，但见四周空间扩展，楼阁升起之际，旁边还多出了一个漂亮的池子，脚下也顿时多出了一艘画舫，烟销凤盖，波浸美舟，银屏金屋，画舫外的池子也开出许多花卉，有花香满身，时闻大鱼跳掷于波间，宿鸟飞鸣于岸际，园中台馆，阁亭清辉，美不胜收。

    仅仅只是刹那之间，四周就已经变成了人间仙境一般。

    陈吉浪看的目瞪口呆，立马知道自己是遇到了神仙，马上起身，连连跪拜，口呼仙人，激动不已。

    李启将他搀扶起来，对他说道：“起来说话吧，陈吉浪，你觉得你这一辈子怎么样？”

    陈吉浪心中顿时开始思虑万千。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从小就喜欢考虑东西，而是琢磨的速度都非常快，可惜的是，他考虑的东西都对现实无用，虽然他老是以‘聪明人’自居，也能提前看透很多事情，但看透也改变不了。

    普普通通的，有点小聪明的小老头，这就是对他最好的诠释。

    而现在，却有一个神仙过来问他的一生！

    莫非是他有仙缘？

    于是，陈吉浪立刻想到：“自己要是答对了，是不是也能成仙啊？”

    他内心戏非常丰富，只是李启的出现，他便已经脑补出了自己成仙后的模样，与此同时，他也没闲着，还在思考自己这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或者坏事，看看能不能影响到自己成仙。

    小时候他以神童闻名的时候，欺负过邻居张大岭家的人，这应该算坏事吧？

    但他也靠自己的名声，给村子里挣了一块牌坊，这可是减税的，这是好事吧？

    很多的回忆如水般流淌，他这辈子做过的好事和坏事都纷纷冒出来，陈吉浪开始斟酌起来，哪些是能说的？哪些是不能说的。

    可是，不能说的，难道仙人就不知道了吗？那可是仙人啊，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你看这画舫楼船，突然就冒出来了，多匪夷所思啊。

    到底说不说呢？说了，自己就不是好人了，可不说，对方就不知道？

    等等，万一对方只是考验是否诚实呢？这时候坦诚的说出一切来，反正自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觉得最严重的事情也就是偷偷看隔壁家的王寡妇晒出来的衣服，最多算是为老不尊，应该没事情吧？

    陈吉浪的内心涌出无数念头，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被李启看在眼里。

    他所有的思考活动，精神动静，都被李启看的清清楚楚。

    李启立马意识到，对方的智慧……也开始蒙尘了。

    不管这是不是舍利弗的智慧，也无论其他的猜想，单看小狗的真灵，确实在经历了三世轮回之中，逐渐蒙尘。

    所谓的智慧，其实本质上是处理信息的能力。

    接受外界的信息，抽丝剥茧，然后将之处理成自己需要内容，这就是智慧的意义。

    知识和技能并不是先天发育而来的，而是靠后天的实践和学习获取的，换句话说，我们掌握的任何技能和知识，也是他人或者外界向人所输入，只是经过我们智慧的整合和重组后，为我所用而已。

    而现在，经过了三世红尘，陈吉浪依然具备接受信息的能力，就好像他小时候背书念诗一样，智慧高的人可以很轻松的记下大量的信息。

    可是，他失去了处理和整合信息的能力。

    记下了大量的信息，他甚至能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可是……这些信息也只是淤堵在他的脑海之中，无法顺畅的输出成为有用的信息，也不能帮他做出有效的决策。

    这种情况下，智慧……倒不如不要了。

    人有两种情况下是最平庸的。

    一，是什么都不知道，最愚昧最无知的阶段。

    二，则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却无法很好的处理这些信息，只能让他们像是垃圾一样堆在脑海中。

    有一种病症，叫做超忆症，就是可以记下外界所有的信息。

    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他一想，曾发生过的事情就会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脑海中。可惜这些记忆是杂乱无章的。

    他看过的书，书上的知识虽然能回忆出来，却很难理解。在考试中进行回忆和提取知识点，则更加困难，想去理解知识，这并不容易。

    因为，记忆不等于理解。

    囫囵吞枣的记忆，并不能让你将记忆化作知识，换句话说，你吃下去的饭，必须消化了才是营养，如果不消化，那只会肠梗阻。

    将记忆完全拆碎，抽象化，理解之后，才是自己的，才能够应用到各个地方，而这个搜集，拆解的过程，就是智慧的体现。

    李启只是一句话，再加上一些读心，就已经看出来了此刻的问题。

    陈吉浪，他的智慧已经失去了一半了，所以庸庸碌碌，就是如此，李启导致的三次轮回，已经让这未知的真灵出现了问题。

    看着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但脑子里一团乱麻的陈吉浪……李启立刻做出了决断。

    首先第一点，无论如何，在舍利弗有可能道心入魔，佛性蒙尘的这个时间阶段，不管之前的猜想对不对，都必须保住智慧不至于彻底丧失。

    而如果经历第四次轮回，很难说能不能再度觉醒。

    所以，李启决定，不能让陈吉浪死了，必须要帮助他觉醒前世宿慧。

    前世宿慧……啧，有点麻烦。

    窥破胎中之迷一般都是未成年的时候所做的事情，可如今他都已经是百岁老人了，还能坐到吗？

    李启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

    方法很简单，就好像很多神话传说故事里的一样。

    凡人误入深山，见到神仙，与神仙攀谈交流，然后出山，却发现，不知不觉外界已经恍然数百年过去了，手中拿着的凡人器物也已经朽烂了。

    于是，李启笑笑，对他说道：“只是有缘，所以叫老者说说生平，聊聊平生，仅此而已，来，我们边吃边说。”

    说着，李启拍了拍手。

    陈吉浪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周围却突兀的多出了许多侍女。

    这些侍女，都天仙一般，头戴青雀簪子，珍珠穗儿，缨络累累，一身衣裙，锦绣闪烁，裙摆百折。

    她们上前来，各自行动，有的给陈吉浪捧上酒来，侍立旁边。

    将果碟，饤盘，酒盏，壶瓶之类摆设上来。

    各色珍馐一一呈现，将这个凡人老头看的一愣一愣的。

    李启端起酒杯，向其敬酒。

    陈吉浪连忙回礼，然后饮尽。

    觥筹交错，美味无穷，端看宴会之下，有美人倚新妆，飘香袖，于庭下舞，跃动湘灵，柔夷芊芊，锦瑟弹弹。

    夹起一筷子美食，顿时异昧充喉舌，灵光照肺肝。

    一顿饭，浑如到兜率，歌呼得尽欢，陈吉浪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顿时被吸引的左顾右看，又吃又喝又看，恨不得长出两张嘴巴四只手八只眼睛。

    他之前所思所想的那些有的没的，自然此刻也都忘在脑后，烟消云散了。

    李启陪酒，连灌了十八杯，却见陈吉浪逐渐萌现醉意，不过一会，酒足饭饱之下，竟酣睡过去。

    就在他睡过去之后，但见周围的侍女，舞女，歌女，各自砰砰砰的变化，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只山猫野狐松鼠之物，纷纷露处原形。

    这些都是此地的山精野怪，被李启以术法敕令，前来此处待客而已，如今宴会结束，自然就落下了。

    李启说道：“你们自去收拾吧，酒宴之物就是你们的报酬了。”

    这些山精野怪纷纷拜谢李启，然后忙不迭的去抢那些盘子碟子灯碗酒瓶之类的事物去了，这些可都是法宝，有神通在里面的。

    李启没有管这些，而是走到陈吉浪的身边，将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之上。

    如今陈吉浪睡着了，那就在梦中……一梦千年吧。

    李启要以神通催动他的梦境，让其在梦境之中拟似轮回，以这种方式，将对方的智慧刷新觉醒，唤醒他的往事宿慧。

    说做就做，李启催动神通，开始编织幻梦。

    这个方法应该是有效的，不过具体什么情况还需要实践之后才知道。

    在梦中，陈吉浪开始历经自己崭新的人生。

    在他的视角里，一切都开始变幻，他从酒宴之上起来，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襁褓之中的模样。

    这是……仙人给的机缘？

    于是，他懵懵懂懂的，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但在外面……

    酒宴散去，东西都被那些山精野怪们搬走了，连桌子都没了，毕竟对他们来说，哪怕只是吃剩的菜也是无价之宝。

    能够被李启敕令，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只能完全靠撞运气才能遇到一次的。

    李启坐在陈吉浪旁边，和他一起体验人生。

    在李启的编制下，幻梦逐渐展开。

    大梦千年，谁又分得清楚真假呢？起码对陈吉浪来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李启的安排之中，他会不断的经历崭新的人生，就好像那些拥有了无限重生能力的主角一样，不断的尝试新的。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死，他只会不断的接受磨砺，一直到他重新恢复往世宿慧，或者表现出自己的智慧彻底消失。

    这种幻境，运用了五蕴魔的手段，五蕴魔的力量，李启现在也能应用的很熟练了。

    然而，就在此刻——

    李启突然抬头，看向自己布置的结界外面。

    外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窈窕蛾眉，一袭白衣，髻发垂垂，映衬在白衣上，好似云上泼墨一般，身材纤细高挑，背后负剑，英姿飒爽，风一吹来，只见白衣猎猎作响，发丝随风飘荡，好一个女剑侠。

    但看见这人，李启心情一沉，表情也马上严肃起来。

    魔气。

    淡淡的魔气已经透过了他的结界，传到了李启的感知之中。

    天魔！

    “李启鼠辈！”那女剑侠怒目横眉，看起来就完完全全是一个武人应有的语气和态度。

    但下一刻，女剑侠稍稍一晃，突然变成了一只雄性妖怪。

    那是——二狗！

    二狗作为金翅鸟，此刻已经化作人形，对着李启打招呼，笑呵呵的说道：“李启前辈，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因为你的安排，这才入魔的啊，你看，我现在入魔了，就又过来找你了。”

    听着二狗的话，李启深吸一口气。

    真知道韵扫过对方。

    可以确认，是真的二狗，不是幻化的。

    不对！也有可能是假的，‘是真的’这个感觉，完全有可能是天魔做出来的。

    毕竟，这可是天魔啊。

    李启半点不敢放松，浑身上下所有能提前启动的术法都已经预备好了。

    但是，天魔却并没有打进来，而是老老实实的站在李启的结界外，透过渗透进来的魔气对李启继续说道：“怎么了？不说话吗？”

    “也就是说……我猜对了，对吧？舍利弗确实被拆成了三份，分别是佛性，智慧，以及道心，如今佛性和道心的真灵，已经因为我之前的忽视而入魔，落入你手了吧？”

    “怎么，你不动手抢最后这个了吗？还是说，你抢不了？必须要借我的手才能让舍利弗入魔？”

    李启盯着对方，如此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