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域外,一座小型飞舟内。
飞舟很俭朴,不过俭朴的只是装修而已,实际上这东西性能非常可怕,已经达到了五品法宝的巅峰,也是魔王子能够驾驭的极限。
四品法宝是他无法驾驭的,即使四品法宝可以突破天道极限,但魔王子自己依然无法突破,所以被四品法宝带着飞会死的,这还需要他慢慢的来适应。
没错,适应。
魔王子已经充分理解了四品的力量,他已经做好了自己晋升的一切准备,但鉴于他魔道的性质,他还需要慢慢转变‘观念’。
对于魔道来说,这需要充分的心理准备来转变自己的主观观念。
这很难,类似于,我们虽然都知道粒子的波粒二象性,也都知道物质本身都是‘波’,但同时在宏观上具备稳定的性质。
可是,大家还是很难习惯于将物质认知为一种波,甚至日常生活里会下意识的忽略掉物质‘波’的属性,直接将其作为一种稳定的粒子态来对待。
这种就是,虽然知识是有了,但‘观念’没有转变。
魔道极端依赖于主观意志的认知,所以哪怕魔王子已经认知到了四品的一些端倪,却依然无法真正扭转自己的对世界的固有认知。
毕竟,这种固有认知,是他在过去许多年里一点点积攒的,他或许需要同样长的时间来更改这种‘习惯’。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的突破的,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考试考个一百分都难如登天,明明教科书上都写的清清楚楚,而且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知识了,但他们就是无法理解运用。
突破道途是很难的,对许许多多天赋并不好的人来说,连学习已有的知识都非常的艰难了,别说突破自我,创造崭新的知识了。
创造崭新的知识,并且将之纳入自己的道途,以此来更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对这个宇宙物质的价值结构进行汇总,然后用这种认知作为指导,‘发明’出能够切实改变自己实力的术法,神通,将自身的修为推进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这一整套下来,才算是‘突破品阶’。
很难的啦,其难度不下于一级文明升级到二级文明,需要的是全方位的突破。
首先是正确认知到这个世界,然后利用自己的认知,来总结,改造这个世界,让自己的状态契合自己的认知,这才是一整个‘突破’过程。
无数人都被卡在中间,动弹不得,因为他们既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没办法去创造性的改造这个世界。
你让一个封建时代的人,去理解物质是‘概率波’,就算答案告诉他了,他也未必想得明白,因为他的整个世界观都不支持这样的结论。
魔王子就是这样,他已经靠自己得到了结论,却无法接受这个结论,目前正在和自己的主观意志进行拉扯,换而言之,他的‘器量’还不够。
他的‘器量’容纳不了这个结论,目前的他,无法接受这种和自己曾经的观念完全不相容的‘事实’。
就好像婴儿没办法接受‘看不见的事物依然存在’一样。
对小孩子来说,只有看到东西,才认为东西存在,一旦东西消失,婴儿就会认为东西不存在了。
因为和婴儿对于物体的概念还未完全形成,对于这个阶段的孩子而言,物体的存在并不具有独立性,世界是与孩童自己的行动及感知觉联系在一起的。
换句话说,儿童认为物体只露出一部分的原因是由于它们正在消失,而不是被其他物体所掩盖。
所以,当婴儿开始尝试躲猫猫的时候,就是增长器量的训练,就表明他的认知能力又发展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当他完成训练之际,小孩子对物体的理解,将会从婴儿时期“物体消失就是不存在了”,慢慢转变成“物体虽然在我眼前消失,但仍然存在。”
这就是因果律的典型成因,即:“客体不变”。
也就是说,生命必须要能够明白当某一个‘客体’消失时,它依然存在,也能理解‘客体’去往何处,这一事实将会构成凡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基础,即:客体永久性的图式建构是同现实世界的整个时空组织和因果关系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而现在,魔王子需要打破这种客体永久性的认知,再度回到婴儿时期的‘我看不见就是不存在’的,世界是虚无的,自己的认知也是虚无的这个方向前去,完全颠覆自己已经凝固了的认知。
他也需要一点时间增长自己的器量,让自己来容纳这些完全迥异,各自冲突的观念。
他还需要活的更长久,见识更多,这种适应的时间搞不好会和他活着的时间一样长。
然而,考虑到魔王子的年龄,实际上这种所谓的更改其实也不需要多久,一万年都绰绰有余。
放在外面去,说有人一万年突破到四品,说不定能吓死一堆人。
在域外,多的是活了一万年还在七品的人啊。
哪怕是凶名赫赫的魔王子,实际上也在为了修行做自己的努力啊,他并不是坐等修为天降,实际上,哪怕拥有着最顶级的天赋,以及来自‘地母’的道韵,如果不付出对应的努力,也没办法走到魔王子如今这个地步。
在旁边的李师薇注视着魔王子进行着训练,就好像婴儿躲猫猫一样,婴儿会把东西藏起来,然后拿出来,不断尝试去验证‘客体永久性’。
而魔王子在不断尝试训练让自己的主观意识认知之外的事物‘消失’,然后又‘创造’他们,借此来训练自己对事物虚无性的认知,以做到让自己的主观意志完全取代‘因果律’的存在,从此之后不再需要客观事物支撑自身。
同样是认知到了四品的可能,魔王子和钟明楼,采用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方法,可见,即使都是四品,他们走的路也可能完全不一样。
尽管殊途同归,然而‘殊途’本身就是他们最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就是一切道争的冲突来源。
看着魔王子的锻炼,李师薇不解,她主动上前问道:“摩叔叔,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天下?”
“没有为什么,我随性而来罢了。”魔王子随口答道,把李师薇的话头给堵住了。
就这么简单,随性而来,这是魔道最无赖也是最常见的‘理由’。
“不可能,是因为我父亲?我听说了,李启来了热砂,击退四位魔君,炼化了其中一位,然后大摇大摆扬长而去。”李师薇说道。
“是吗?他还挺有本事的,以一敌四啊。”魔王子不置可否,随口敷衍道,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训练。
“不是以一,他还带着一个武者,是两个人联手,看起来是铁了心想要针对魔道了。”李师薇说道。
“哦。”魔王子应答了一声。
“摩叔叔,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李师薇不死心。
魔王子这时候,放下了自己的训练,转过身,看了李师薇一眼。
李师薇顿时汗毛倒竖!一股好像被猛兽盯上一样的刺骨寒意袭来,她的气血和筋骨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冻结,心脏都变慢了。
但与寒冷的感觉所对应的,是她开始疯狂出汗,冷汗很快浸透了衣衫。
只是一眼,李师薇就沉默了下来。
“安静点,我不是你爹,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现在就回去。”魔王子淡淡的说道,然后扭过头来,继续自己的训练。
李师薇不再说话,只是坐在后面,看着魔王子的练习。
魔王子并没有避讳,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的训练方式,在他的手中,捏着一颗五品的宝珠,可以当做法宝原料,不过在这里只不过是个把玩的器物而已。
这颗宝珠,在魔王子闭眼的时候,就会消失,而他睁开眼睛,宝珠又会出现。
然后,他用手捏住宝珠,在他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宝珠也不见了,等他把遮挡的手拿开,宝珠便又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了这里。
我的视线之内,就存在。
我的视线之外,就会凭空消失。
这一切完全只取决于‘我’,这些事物没有实在性,完全依赖于‘我’的观测。
睁眼花开,闭眼花寂。
现实世界赋予了万物的存在根基,而魔王子现在,也可以赋予事物甚至剥夺事物的存在根基。
是的,李启完全不一样,李启的四品,并不能剥夺其他人的存在存在根基,尽管他可以择定未来,一定程度上的改写现实,并且做到了自身等同于现实,可以让自身自我存续的程度,但其他人的存在也是被现实世界所赋予的,他不能轻易剥夺。
而魔王子则不同,他不仅赋予了自身的实在性,同时还能剥夺没有实在性的事物的存在根基,使之完全消失,做到‘存在抹消。’
真是令人恐惧的能力。
李师薇目睹着这一切,闭上了眼睛,不再观看。
不管是摩叔叔也好,父亲也好,都是这样。
他们所触及的事物是自己绝对无法触及的,他们的脚步自己拼了命也很难追上,甚至他们平时谈论的东西,他们所接触的事物,一切的一切,她都帮不上忙,甚至都不够资格去了解。
也正是这种无力感,让她选择了魔道,并且借此突破了五品。
尽管……她突破之后,发现自己又碍事了。
父亲根本不需要她帮忙,也能赢,她去找魔道借力,反而导致了李启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
李师薇也因此而从父亲身边逃离。
是的,逃离,她无法忍受自己是个无用者的事实,无法忍受即使放弃了原本的坚持坠入魔道,却依然只能给父母添麻烦的事实。
为此,她来到魔王子身边,寻找立锥之地。
可惜,这才多久,魔王子就已经充分展现出了一个事实。
他不需要李师薇,是李师薇需要他。
也就是说,哪怕是在魔王子的身边,李师薇也依然是添麻烦的那个人。
仔细想想,她从小就不是很受人欢迎,没有人夸过她是个‘有魅力’的人,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喜欢她,云方大巫或许是对她最友善的,但那是因为云方大巫对谁都特别友善。
到头来,她还是没有任何人接纳,父母因为生出她的职责而看护她,可这种庇护却让她更加察觉到了自身的处境。
她是因为‘父母的怜悯’而活在这个世上的,除此之外,她在这世上其实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
她依赖着别人,却没有人依赖她。
她渴望着力量,因为力量可以让她独立,让她能帮到有养育之恩的父母,或者能够帮到眼前的摩叔叔,但哪怕她已经拿到了以往无法想象的力量,却发现自己放弃了那么多换取的力量,根本就及不上对方一根手指。
从头至尾,她都像是个小丑一样,自我拉扯,自我感动。
没有人在乎她的付出和牺牲,也无所谓她的帮助。
总有些人是不可或缺的,总有些人是可有可无的。
这二者是可以转换的,一个人可以在一个地方可有可无,在另一个地方不可或缺。
比如一个能力普通的父亲,他在工作单位就是可有可无,在自己的家里,就是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所以,对这个父亲来说,家里就是他的价值所在,是他的精神支柱,尽管在工作单位他不行,但为了家,他可以撑过很多艰难的困境。
而李师薇不一样。
她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就属于那种可有可无的,而且是在任何地方都是如此。
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她,她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所在,她不是任何人的支柱。
不招人喜欢,甚至会有人希望她根本不要出现,看见就烦。
面对着毫不理睬自己的魔王子,李师薇站起身来。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但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又把手撒开了。
石头的话太多,又不中听,被她封印了起来,只是带在身上,但她不想听石头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