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是在“角龙”得手的同时,也有人出手了。
没有任何征兆,齐玄素的胸腹间骤然一痛,已经中了一刀。
这一刀来无影,去无踪,不可捉摸,难以捕捉,选在了齐玄素对付老蛟龙最关键的时刻而发,让齐玄素避无可避。
齐玄素闷哼了一声,低头看了眼透出胸口的刀尖,没有说话。
这是一把飞刀,刚好偏过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才能透胸而过,显然是极为了解齐玄素之人,不像某些人非要对着齐玄素的心脏位置猛攻。
这也是一个锚点。
然后好似有人伸手一拉,似乎飞刀的尾端还连着一条无形的绳索,通过牵引之力,将齐玄素向后拖曳过去。
很显然,出手之人不希望一个人直面三位伪仙,变数太大。
胡恩阿汗和乌图都没有出手。
一是两人的确腾不出手来,老蛟龙还没死呢,打蛇不死,必遭反噬。
二是根据提前制定好的计划,他们两人的任务就是全力拿下老蛟龙,防止两边合流,剩下的由齐玄素解决。
转瞬千里,齐玄素被胸口位置的飞刀牵扯着远离了这片区域。
这是一场来自道门的内斗。
道门内部冲突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高层的流血事件?
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没有。更多是愿赌服输,流放、监禁、退隐等等。
流血事件一般发生在中层或者底层,意义也不是单纯杀人,更多是灭口或者警告。
太平道在这方面有过先例,不得不说,李家既傲慢又不掩饰戾气,经常使用类似手段。虽然李家一般不搞警告这一套,但说的是李家不会给一刀却不取性命这样吓唬别人,其实李家也会警告别人,不过是直接开杀戒的警告。
比如,如果李家要警告齐玄素,那么不会是李家偷偷在齐玄素枕头旁放一颗火铳弹丸,或者偷摸给齐玄素一刀,而是直接让陈剑仇意外去世。这是李家的警告方式。
还有一种是灭口,太平道也用过,却用得不好。因为闹得动静太大,除了在程序层面有所作为,阻止了更深入的追查,在影响层面几乎是败笔,也就是太平道强势,但凡弱势一点,这种搞法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关于灭口,玩得最好的是全真道,悄无声息,不留把柄,甚至在外界翻不起半点浪花。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这个道理。
这可能也是几代地师的影响,毕竟从徐祖到姚祖,甚至包括上官祖师、三代地师、四代地师,再到本代地师,用一个不好的形容词,都是性情较为阴鸷的类型,城府深沉,行事偏向于阴谋。上梁就是这个样子,下梁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反倒是太平道,不能说他们不用阴谋,只是因为傲慢和嚣张,有时候反而不屑于使用阴谋,更喜欢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来办。
就拿灭口的事情来说,太平道能不能无声无息?肯定有这个手段,技术层面没什么做不到的,可太平道偏就不这么干,非要闹得满城风雨,大有一种“我就这么干了你能奈我何”的意思。
不得不说,太平道的强势也是这么培养出来的。一次奈何不得,两次奈何不得,时日长了,自然就是强势霸道,别人先弱几分。
至于正一道,不能说他们是一朵无害的白莲花,只是没有其他两道那么突出,相对来说,倒也还好,毕竟好坏是比较出来的,全靠同行的衬托。
不过正一道的实力在三道中最弱,也是毫无疑问。
首先,在七代大掌教和八代大掌教的争夺上,正一道都希望渺茫,主要是全真道和太平道在竞争,只是正一道的底子还在,只要正一道全力支持谁,谁就能占据优势。
其次,作为正一道主体的张家日渐没落,青黄不接,比不上李家。
最后,这是早在玄圣时代就种下的病根,不是玄圣故意打压正一道,谁让你正一道搞出个废天师之乱?这可是公开叛乱,于情于理,不打压你打压谁?虽说玄圣打压李家,但李家最忠诚也是毫无疑问,最后玄圣还得用李家。
至于全真道,姚祖是玩两面派,可在明面上从没干出武力叛乱的事情,各种小动作都藏在暗中,性质不一样。
综合来说,太平道有玄圣的先天加成,又内部团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三道第一,虽然不能碾压另外两道,但保持着对另外两道的优势。要不然李家也不能想着世袭大掌教。
全真道虽然内斗不止,至今也未能完全整合,但体量摆在这里。就像一个壮汉,哪怕没有学过太多技巧,仅凭蛮力也能碾压对手了,一力降十会,逐渐成为对抗太平道的主要力量。
正一道老底子还在,仍旧维持了三道的体量,同样是庞然大物,相较于另外两道,并没有三道与大掌教一脉这种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实力弱于另外两道,争夺大掌教困难。
由此想来,当初把齐浩然和齐玄素安排在正一道,再联系地师提拔张月鹿的行为,很可能全真道方面早就有过安排,比如齐玄素作为正一道新秀一鸣惊人,然后迎娶张家贵女,成为张家女婿,逐渐进入正一道高层,甚至代表正一道参加竞选。
到时候,全真道这边有姚裴,正一道有齐玄素,看似三足鼎立,实则是第二和第三联起手来对付太平道。
也许有人要说了,这与现在的形势也没有什么区别,大差不差。
其实不然,这里面有很关键的一点,主导者是谁?
全真道有姚裴,正一道有齐玄素,齐玄素受周梦遥操控,那么主导者是地师,甚至地师已经借着齐玄素这个楔子把手伸入了正一道,深度干涉正一道。
这也是天师强力反击的根本原因。两大道统结盟哪有那么简单,自己人都要内斗,更不必说两家人了。
现在七娘叛变,天师横插一手,东华真人截胡,最终姚裴被边缘化,齐玄素代表了全真道,张月鹿代表了正一道。如果东华真人再迎娶慈航真人,那么主导者毫无疑问是东华真人。
虽然都是全真道和正一道联手对抗太平道,但主导者变了。
这就很有差别了。
在外人看来,叔叔造反夺了侄子的皇位,皇帝还是这个姓,肉烂在了自家锅里,没什么紧要。可在当事人看来,那就十分有紧要了,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同理,在外人看来,地师也好,东华真人也罢,都是全真道。可身在局中之人看来,大不一样,全真道是谁的全真道,很有必要搞清楚。
所以今天刺向齐玄素的这一刀几乎是必然,早晚都要来。
齐玄素与周梦遥斗法,根本上也是要搞清楚这件事——现在的全真道谁说了算,以后的道门谁说了算。
这可是要命的问题。
当齐玄素身形终于停下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在此之前,齐玄素从未见过这个女人。或者说,曾经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只是未见真容。
今日终于一睹真容。
到了这个时候,再去装傻就没什么意思。
齐玄素开门见山道:“我该怎么称呼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师父?”
陌生女子正是周梦遥。
齐玄素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很陌生,她同样觉得齐玄素很陌生,毕竟身居高位的齐玄素与当初那个青涩齐玄素,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周梦遥冷淡道:“不敢当,东华真人才是你的师父。”
齐玄素笑道:“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说这话的古人显然不够平等,没有考虑到师父是女人的情况,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周梦遥挑了下眉头:“天渊,你真是不一样了,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齐玄素道:“不然呢?跪下来求你?”
周梦遥双手笼在大袖中,恢复了平静:“我过去竟然没看出来,你还能临大事有静气,还是姚七看得深。”
齐玄素道:“人是锻炼出来的,第一次遇到生死难关的时候,难免会惊慌失措,比如在昆仑山口的时候,几个‘客栈’杀手就要吓死我了,让我脑子空白,只知道跑,那可是真情流露,不是装出来的。”
“只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人就成熟了,可以说是看淡了,也可以说是习惯了。哪怕是生死关头,仍旧能保持平静,说些有的没的,若是来了兴致,还能吟诗两句。”
齐玄素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倒是师父你,真是好演技,明明动动手指就能把那几个‘客栈’杀手碾成齑粉,却还能演得那么逼真,那么热血,那股舍身赴死的气概,金刚怒目,声如炸雷,感人肺腑,感人至真,不知道在一旁看着的七娘信没信,反正当时的我信了,而且还是深信不疑。”
“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父你去过圣约克的剧院进修呢,奥黛丽的演技与你相比,当真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完全不值一提。”
“平时相处时,你也让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感受到了什么叫‘家’,我记得每一个细节,你带我去太清市,我们张贴门神,一起做饭,你坐在那棵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喝酒,你跟我说什么仙子、妖女、侠女、魔女,大醉之后,你一个人仰头看天喃喃自语。时至今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平心而论,在这一点上,七娘可不如你,她是演不来母慈子孝的。”
“如果不是我后来在安魂司挖出一座空坟,那么这些都还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