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是狂风暴雨,凌汐池伏在窗台前,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有些心神不宁的看着窗外粗大的雨瀑扯成一条条直线洒落在王宫的碧瓦飞檐上,黑沉沉的天好像随时都会崩塌下来,远处的青山隐在这黑暗之中,就像一头头龇牙咧嘴,奇形怪状的巨人。
一阵阵狂风刮过,像是要把院子里的树连根拔起,密如瀑布的雨被吹得如烟如雾如尘,时不时的溅到她的脸上,不知为何,她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今年实在是太长了,长得就好像过了一辈子。
自昨日从缥无府中回到王宫之后,她便做了一夜的梦,她又梦到了那一日在灵武山上脑海中出现的那一幕。
梦里也是这样大的雨,天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像是天河的水从那里倾泻到了人间,肆虐的洪水夹杂着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和石块从山谷中奔泻而下,犹如巨兽一般沿途吞噬着城镇和村庄,所到之处,满目疮痍。
一群惊慌失措的人正在拼命的逃跑着,眼睁睁的看着那滔天的洪水冲垮了村寨的大门,犹如上古巨兽腾空而起,朝着他们铺天盖地的涌来。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无声的绝望,听天由命般的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一蓝一红两道光芒亮起,狠狠的冲向了那席卷而来的洪水,硬生生的将洪水抵在了半空中,那如谪仙一般的男女像是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中,一看到他们的脸,一种说不出的心酸立即充斥在她的心头。
紧接着,她又开始梦到那蛇女雕像,雕像下无数缠绕着的蛇,还有那似乎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红色的鲜血。
耳旁,似还回荡着那悲痛欲绝的声音。
“灵邪,求你,不要让我此生无邪。”
“灵邪,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等到我们再见面的那一天,谁都无法再将我们分开,我们将会永生永世在一起。”
“灵邪,你该将我唤醒了。”
一阵冷风吹过,耳旁传来了哗啦啦的声音,凌汐池打了一个寒颤,顿时回过神来,扭头一看,是被她放在身侧的轮回之花的心法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页页泛黄的纸张随着风不停的翻过,上面那充满着沧桑气息的图案和符号随着风舞动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拿起了秘籍,终于翻开了第一页,这也是自燕夜心将这本心法秘籍还给她后,她第一次打开这本秘籍。
原本她是想将这本秘籍给叶孤野,让他参考着去修炼上清引的,可又想到族中有严令,凡无启族弟子不得修习这门秘术,否则必遭反噬,她怕弄巧成拙,只得作罢,既然上清引是叶伏筠苦心研习三百年才从轮回之花里面领悟出来抑制神魔引的,她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一行字映入她的眼帘: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凌汐池蹙起了眉头,她怎么也没想到,轮回之花心法的第一句竟是这句话,这是涅槃经里的话,意思是无间地狱是世间极苦之处,受身于无间之人,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各种极苦,若是业报未尽,则永不会真的死去。
一朝苦痛,人间已过百年。
难道要永生不死,必先要历经苦难吗?那燕夜心跟她说的过去现在未来又是什么意思,花开有情又是什么意思?
凌汐池又急急的翻了几页,对着上面的窍门运转了体内的轮回之花,一股浑厚而庞大的气息顿时在她体内流转,她感觉到了磅礴的生命力,这种感觉与之前她使用轮回之花时的感觉很不同,内心已不再是让她抑制不住的暴戾,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平和。
她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页已经没有文字了,只画了两个诡异的小人,小人双手相抵,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看起来怪异无比,一朵沧桑古老的花盛放在两人的手掌之间。
整个画面没有任何注释,凌汐池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有头绪,干脆走到床榻上盘腿坐下,将秘籍放在了双腿之上,闭上了眼睛,将全身的真气调动了起来,随着真气缓缓的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她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心中的那朵轮回之花又绽放在她的眼前,化作了一个图腾的模样,那一扇神秘的大门再一次在她眼前打开。
还是那浩瀚无垠,穷极浩渺的天地,她缓步走了进去,又一次看到了他——叶琴涯。
他依旧坐在那里,端坐若古佛,像一个亘古的雕像,面如冠玉,眉飞入鬓,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器宇轩昂,英武不凡,那一张脸,比起这世上任何一个美男子也不遑多让。
他睁着如墨玉一般的眸子看着她。
凌汐池问他:“你为什么老是会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为何我体内的轮回之花与你息息相关,你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叶琴涯朝她伸出了手,缓缓的说出了两个字:“灵邪!”
“什么?!”凌汐池惊叫了一声。
叶琴涯仍旧坐在那里,看着她又说了一句:“灵邪,你等着我,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他在叫她灵邪!
这怎么可能。
难道她的过去真的是灵邪,他的妻子?
“不!”凌汐池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断然否认道:“我不是灵邪!”
“你……”叶琴涯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悲痛,他朝她伸出的手无力的握紧,问道:“你还在怪我吗?”
“怪我让我们分别了这么多年,相信我,这一次再见,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凌汐池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紧,像是有什么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无所适从,心神俱乱。
“你胡说!”她冲他大声喊着:“我不是灵邪,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想见你,我只想要龙魂!”
“唉!”叶琴涯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早晚会明白的。”
“龙魂,会告诉你答案!”
轮回之花急速的旋转了起来,凌汐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朝她袭来,将她推出了那一方世界。
她拼命的抗拒着,想要再一次冲进那扇大门里,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扇门还是在她面前重重的关上了,叶琴涯的话让她无比的恐惧,她什么都不怕,只怕她所认为的自己不是自己。
不,绝不可能!
她绝不可能是灵邪,也绝不可能和叶琴涯有什么关系,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
她拼命的拍打着那扇门,这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将她重重的往后一拽,在她耳边轻轻的唤着她:“汐儿,汐儿,醒醒!”
凌汐池睁开眼睛,便看见萧惜惟正坐在她身旁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扑上去抱住了他。
这才是她爱的人,她心里唯一的人。
萧惜惟拍着她的背,看着她腿上放着的秘籍,脸上出现了意味不明的神色,说道:“汐儿,以后不要再修炼轮回之花了,好吗?”
凌汐池抬眸看着他,萧惜惟勉强的笑了笑:“如果你真的长生不死的话,那我怎么办呢?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谁来照顾你,谁来保护你。”
她下意识的将他搂紧了一些,贪恋一般赖在他的怀中,说道:“我答应你,如果这世上真的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萧惜惟轻轻的笑了笑,将一个盒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凌汐池起身不解的看着他,问道:“这是?”
“灵心珠,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凌汐池伸手触碰着那个盒子,想到了缥无同她说的那些话,将手缩了回去,问道:“你真的愿意将灵心珠给我吗?”
萧惜惟道:“我答应了你的,答应别人的事情,我从不反悔!”
“可是,”凌汐池埋着头,嗫嚅着道:“你真的不担心吗?担心他得到龙魂后会……”
萧惜惟曲起手指轻轻的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你对我没信心吗?”
凌汐池点了点头,又慌忙的摇了摇头:“不……不是。”
萧惜惟搂着她的肩膀,说道:“汐儿,龙魂不能号令天下,不能控制天下,真正能够控制天下的是人,没有龙魂,我照样可以成就一番功业,我照样可以纵横天下,相信我,我一定可以亲手创立一个太平盛世,我更希望的是你能自由,能真正毫无挂碍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其实……”凌汐池下意识的想说自己并不想去取龙魂,因为经过刚才的事,她怕龙魂取出来之后会面临一个让她无法接受的事实,可一想到这是她唯一能给月弄寒的东西,又默默的将那句话咽了下去,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了盒子,说道:“既然如此,我会很快回来的。”
萧惜惟看了看窗外瓢泼的大雨,说道:“雨停了再上路,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
凌汐池点了点头。
可这场大雨却足足下了五天,五天之后天终于放晴了,艳阳高照,秋高气爽,天空一碧如洗,大雨过后,却并不凉爽,反而有些闷热。
这种反常的天气极为不正常,可凌汐池却顾不了那么多,她收拾好了行装,趁着天还没亮,偷偷的溜出了王宫,到了和琴漓陌约定好了的地方。
跟琴漓陌的约定信号是一早便发出去了的,她不敢当面去跟萧惜惟辞行,她怕一见面自己会舍不得离开他。
刚走出大街,便看见长街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微弱的光中,她身上所着的红纱随着风飘舞着,额头上斜坠着的红宝石熠熠发光,机灵的大眼睛却比她额上的红宝石还要闪亮,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只坠落凡间的精灵。
凌汐池连忙迎了上去,琴璃陌见是她来了,笑道:“汐汐,你还真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还得跟惜王那个大帅哥你侬我侬好一阵子呢,看来我们汐汐真是一个做大事的奇女子,儿女情长什么的根本束缚不了你。”
凌汐池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呢?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
琴璃陌围着她转了一圈,拍着手笑道:“你也知道我闲不住嘛,当然要四处走走喽,我还想着你可以再晚一点找我,正好云隐国我还没玩够呢。”
凌汐池使劲的白了她一眼,问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去取龙魂了?”
琴漓陌连连点头道:“要,要,当然要去了,要是被我爷爷知道我玩物丧志的话,他非得打死我不可。”
她边说边做了一个锁喉的动作,凌汐池笑了起来,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琴爷爷和十观前辈究竟去哪里了?”
琴漓陌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他把我丢了自己去逍遥快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对了,沦回珠你究竟放哪里了?”
凌汐池笑道:“放心,我将沦回珠放在了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我现在就带你去取。”
琴漓陌嗯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伸手拉住了她,说道:“汐汐,我们来赛跑吧,看看谁的轻功比较好。”
凌汐池还从未与人比试过轻功,一听琴漓陌的话,心中也顿时痒痒的,点头道:“好呀。”
她也想看看自己的轻功能不能比得上这个武林四大家之一的琴家传人。
琴璃陌笑了一声,身影一闪,眨眼消失在空中,远处传来了她那如铃铛一般清脆的声音,“汐汐,来追我呀,追上了我认你做姐姐,追不上的话,你得认我做姐姐。”
凌汐池脚尖一点,全身化作一道青光追了上去,朗声道:“琴漓陌,看我怎么赢你,这个姐姐我是做定了。”
两人你追我赶,待到天大亮了,才在一个小城镇里停了下来,随意找了一个小茶馆,刚坐下,琴漓陌便执起茶壶急急忙忙的倒了两杯茶,喝了一口,气息平稳了一些,才说道:“汐汐,我真是服了你了,我没见过像你好胜心这么强的人。”
凌汐池也有些累,说道:“你早点认输不就是了。”
琴漓陌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认输,本小姐这辈子就没输过。”
凌汐池无奈的白了她一眼,叫来了茶馆的掌柜正准备点点东西吃,却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的惊呼声。
两人连忙跑出去一看,便见大街上人仰马翻,一匹马累得翻倒在地上,正口吐白沫,一名信差打扮的人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乱叫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赶路赶得太急,人和马都被累倒了。
茶馆的掌柜端着茶水迎了上去,那信差喝了水后,急急忙忙的把马扶了起来,又要上马,围观的人连忙劝说道:“差爷,什么事这么急呀,休息一下再赶路吧,不然人没事马也受不了啊。”
那信差道:“你们知道什么,渊河上涨,发生了严重的洪涝,邻近的好几个城镇都被淹了,尤其是明渊城,淹死了不少人呐,现在又开始闹瘟疫了,这件事必须马上上报朝廷。”
“什么,洪涝?!”
“瘟疫?”
“唉,前两天那个雨呀,我就知道会出事啊!”
“几天前还打雷了呢,老话说得好啊,秋天打雷,遍地是贼,这下可如何是好啊。”
围观的老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凌汐池的心咯噔了一下,眼看着那信差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她慌忙扭头看向了琴漓陌。
还未开口说话,琴漓陌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要回去吗?”
凌汐池连忙点了点头,琴漓陌抱着胸看着她:“你回去能做什么?”
凌汐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至少这种时候我要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