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沁城陷入了危机,被团团包围,犹如困兽之斗,城内开始缺水断粮,战败好似便是眨眼之间的事。
月凌州从宣布独立到现在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眼看着又将重新回到泷日国的怀抱。
不少人感慨,果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那位大名鼎鼎的月帅估摸着是大势已去了。
那句谶言似乎还响在人们的耳旁,凌云峰上天人降,一揽山河天下归,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声名响亮,多少人慕名而来,眼下来看不过也是过眼云烟罢了,泷日国依然是这片大陆的霸主,没人能撼动得了。
寒莫沂站在烽火台上,望着远方的雪沁城,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死亡气息,秃鹫和乌鸦在半空中盘旋,荒野上,是层层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尸骨。
他的嘴角泛起冷笑,望着天上的那一轮烈日,问着站在身后的人:“知道那是什么吗?”
陆小白和左煜并列站在他的身后,其次跟着的是当初凌云寨的几位当家,寒莫沂今日心情好,特地让他们陪着他一起看看风景。
陆小白埋着头,毕恭毕敬的说道:“回殿下的话,是太阳。”
寒莫沂玩弄着拇指上的扳指,扭头阴森森的瞟了他一眼。
陆小白接触到他的视线,心念一动,立即改口:“泷日国如日中天,千秋万代,就如同这天上的太阳一样,万古长存。”
寒莫沂满意的哼笑了一声,接着道:“月弄寒得到龙魂又如何,这天上不还是永远只会有一轮太阳吗?”
他身后的所有人附和:“殿下说的极是。”
寒莫沂捏紧了拳头,望着太阳自言自语道:“月弄寒,萧惜惟,总有一天我要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你们。”
说罢,他转身向身后几人下达了命令,命他们三日之内务必要攻下雪沁城,他已经陪着他们耗了太久了,不想再继续耗下去。
与此同时,雪沁城内收到了一封来自寒月国的密函。
***
圣月城,乃寒月国的王室宫殿。
在圣月城之下,有一座地下黑牢,叫做阴月狱,依据奇门遁甲之术所建,关押的都是寒月国罪大恶极的重犯,每一个都有极大的来头,若非王族中人,没有资格被关押进此地。
这里昏暗潮湿,如同地狱一般让人压抑,原本温润的月光在这里也变成了惨白而冰冷的幽光,一座座冰冷的铁笼分布其中,如婴儿手臂粗的铁条是用千年寒铁所制,刀砍不断,石砸不破,火烧不熔,透着森寒诡异的光。
各种机关如同猛兽的獠牙一般将铁笼紧紧的包围,这样的牢房,据说连苍蝇被关进去了都飞不出来。
这时,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阴冷的风吹过,许多铁牢中发出让人胆寒的咆哮声。
看守牢房的狱卒立即跪下行礼:“月统领。”
月苍竹看了两人一眼,嗯了一声,说道:“起来吧。”
见他自顾自的要往里走,其中一名狱卒犹豫着问道:“月统领可是来看望那位的?”
月苍竹扭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明日便是太子殿下的出殡之日,陛下让本将来问三公子几句话。”
说罢,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几名狱卒一见,是寒月王的亲令,急忙让到了一旁:“月统领,请。”
月苍竹点了点头,沿着一条昏暗的走廊往下走,阴冷的风吹过,两边的烛火散发着幽幽的光,他在最底层的一间牢房外停了下来。
铁牢中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酸臭糜烂的味道。
一个耷拉着头的男子被支成十字的形状挂在铁架子上,左右两边的琵琶骨被巨大的铁钩刺穿,固定在两个看起来有千斤重的大铁球上。
他的一身白衣早已破烂,身上布满着数不清的鞭痕与剑孔,有的已经凝固结痂,而有的则是新伤,殷红的鲜血不断涌出,落在地上,响声清晰可闻。
月苍竹站在牢房外看着他,蹙了蹙眉头,很显然,这里不多久才动过刑,而且是血腥而又残酷的大刑。
男子头发凌乱,遮挡了面容,听到脚步声后,他闷哼了一声,抬起头看了过去,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一改之前的疲态,变得如同猛兽一般精神锐利,在幽暗的牢狱里,透着凛冽的光。
月苍竹笑了笑,蹲下身来,将牢门外的一碗干净的米饭往里推了推,说道:“吃点吧。”
下一秒,牢中男子的手微微动了动,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缠缚在他手上的铁链应声而断,两个大铁钩软绵绵的从他身上落了下来,他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大踏步的走到了牢门口,伸手将那碗米饭端了起来。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每吃下一口,就问一句话:“月凌州如何了?”
月苍竹倚着门坐了下来,像是与他闲聊一般,回道:“如你所料,张猛第一个投降了,他投降后,雷山他们也跟着投降了。”
月弄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又问了一句:“唐大当家死了?”
月苍竹嗯了一声。
他看着面前的男子,觉得他也许会难过。
月弄寒却笑了,笑声有些许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他怎么会难过呢?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他早已提前预知到了这个结局。
一切都是一个完美的局,从他同意回寒月国的那一刻开始。
为了麻痹他的父王,让父王觉得他已经没有退路,从而掉以轻心,也为了排除异己。
凌云寨的人是不可能完全臣服于他的,张猛等人居功自傲,早已不服他的管教,他也渐渐的感觉到了这些人的不可控,而唐渐依的死,更是会成为他与凌云寨之间抹灭不了的伤痕。
世人都认为他是靠着凌云寨起来的,所以他必须得打破这种观念,否则固有的认知一旦形成,最终的结果只会让他处处掣肘,举步维艰。
他心知泷日国有多么的想要他死,只要他一回寒月国,必定会全力以赴攻打月凌州,而这个便是他排除异己,留下真正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才的最好时机。
所以,他故意留下了陆小白,他知道陆小白与张猛的关系,也知道陆小白心中的恨到底有多深,而陆小白,正是测试凌云寨十八位当家关系究竟如何的最好的工具。
从她离开他转身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之时起,他便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他要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小的月凌州。
这场算计中,由始至终,最无辜的便是唐家母女,可那又如何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条白骨累累的路上,总是要有流血牺牲的不是吗?
或许,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卑劣的人,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温厚仁和不过是他戴在表面的面具,而面具之下,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到底有多么的狰狞。
脸上的面具开始逐渐龟裂,剥离,他重新认识了一个连他都完全陌生的自己,并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他问:“虚颐他们还能撑多久?”
月苍竹答:“大概四五天。”
“人都安排好了?”
月苍竹点头。
月弄寒嗯了一声,轻轻的将碗搁下,动作万分优雅,他缓缓的站了起来,动了动手腕,问出了最后一句话:“她呢?有消息了吗?”
月苍竹看着他,摇了摇头。
“音讯全无。”
月弄寒的动作顿了一下,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冽了下来,一股浓烈的悲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合着血腥气,开出了一朵又一朵名叫绝望的花。
月苍竹看着他身上破烂的衣衫,问道:“需要换件衣服吗?”
他沉声道:“不用。”
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无边的真气在牢笼中滚滚流动,须臾之间,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牢笼被强力破开,寒铁打造的铁条寸寸断裂。
狱卒们惊慌大喊,纷纷抽出了身上的佩刀,这时,大牢的大门被巨力撞开,一队身披铠甲的精兵从外面涌了进来,狱卒们连惨呼都来不及,便惨死于刀下。
阴月狱外,乌压压的跪了一群人,月弄寒步履从容的踏了出去,披着一身的血腥气,一步一步,像是一个从地狱踏入人间的修罗神。
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响起:“属下等恭迎三公子归来。”
月弄寒嗯了一声,淡淡道:“让你们久等了。”
今夜的月色尤其凄清,远处的王城里,火光冲天,血雾慢慢的蒸腾而起,弥漫了整片天空,将整个月色都染成了一片血红。
震天的杀喊声响彻天际,仿若无数厉鬼在咆哮,血流从地狱中狂涌而出,汇聚成河,像是要吞噬整个人间。
月弄寒站在阶梯之上,望着远处那座高高在上的宫殿,背脊挺直得像一杆标枪,那张英俊而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子里像蒙上了一层冰霜,冰冷无情的望着这残暴不堪的人间。
他心里无比的清楚,从踏出牢门的那一刻,曾经的月弄寒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了,被他亲手葬送在了那座监狱里。
通往圣月殿堂的城门已经被攻破,汹涌的人潮从宫门里涌了出来,挥舞着刀剑的将士又带着杀气朝里冲,惨叫声砍杀声交织在一起,那惨烈的厮杀声,简直让鬼神都为之动容。
月亮仿佛也不忍看了,悄悄的躲进了云层之中。
吹过的风夹杂着让人胆寒的杀气,有些透心彻骨的冷意,月浅画拿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轻轻的披在了他的身上。
挥舞着兵器的幻月影卫已经冲上了圣月殿,那个代表着寒月国政治权利巅峰的地方。
这时,月弄寒扭头看着月苍竹,问道:“苍竹,你还记得十六岁那年我们剿灭流云军创建幻月影卫的那一天吗,那天父王亲赐了我静影沉璧,封我为定安王。”
苍竹点了点头。
月弄寒笑:“那时候,我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会用自己亲手创建的幻月影卫去对付我的父王。”
苍竹道:“我也没想到。”
月弄寒接着问道:“会后悔吗?”
苍竹摇了摇头:“属下不走回头路。”
月弄寒嘴角微勾,又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很坏?”
苍竹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有点。”
月弄寒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用上了几分力道。
苍竹也随之一笑,单膝跪地,叩首道:“属下等愿誓死追随公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月弄寒抬腿步下了台阶,随意的挥了挥手:“起来吧,随我一同去面见我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