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王,”萧惜惟这时又开口了:“虽说你与汐儿是旧识,可她如今已经嫁我为妻,还望你不要再直呼其名,还是和别人一样,称她一声惜王后吧。”
月弄寒怔了怔,突然笑了一声,看向了凌汐池,对她遥举起了酒杯,说道:“是我唐突了,惜王后,过去之事皆是我管教不严之故,这杯赔罪酒,我替清儿饮了,还请王后能饶恕清儿的不懂事。”
凌汐池看着他略带悲凉的眼神,只觉得悲从中来,她从不希望和月弄寒走到这一步,可她也知道如今她不能多说什么,否则只怕萧惜惟又要多心,她能做的,只能尽量跟月弄寒撇清关系,只有她表现得与月弄寒越疏离,事态的发展才不会越来越不可收拾。
她只得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令夫人之举乃是无心之失,我又怎会怪罪于她,如今夫人有了身孕,月王陛下也该好好疼惜夫人才是,别再让她再站着了。”
月弄寒这才看向了秦青清,说道:“坐下吧。”
秦青清一脸委屈地坐下了,月弄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坐了下来,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往日合欢树上的誓言言犹在耳,她曾发誓一生都效忠于他,永不背叛他。
他们一起起义,一起带兵对抗泷日国,打下了一片属于他们的江山。
可时过境迁,不过短短的几年,他们却已经各奔东西,站在了不同的阵营之中,而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能叫了。
果真是世事多变,白云苍狗,令人莫测,这如何让他不悲伤难过。
由始至终,他都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可为何,偏偏每次看到她,他的心弦都会不自觉的颤动起来。
到底,是谁欠了谁。
为何,放下一个人偏偏那么难。
此时此刻,月弄寒已经无心再去看台下的比赛,同样的,萧惜惟和凌汐池的心思也不在台下的比赛上了,他们都像是看到了一种既定的宿命,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这场比赛恰恰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凌汐池仿佛已经透过了命运的轨迹提前看到了他们未来的方向。
大家都各怀心事地坐着,直到台下又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以及一大片懊恼声,耳旁便紧接着传来了渊和兴奋的叫声:“父王,母后,你们看,他们又踢进去了。”
进球的是云隐国,萧惜惟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凌汐池温柔地抚摸着渊和的小脑袋,说道:“是啊,他们可真厉害。”
渊和紧张而又兴奋地又看向了场中的比赛,对于她而言,她并不懂大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还沉浸在父王同意了她去学蹴鞠的兴奋之中,是以她的心思全放在了比赛上,完全没有注意大人们都说了什么。
直到一旁的秦青清又说了一句:“渊和公主真是心思恪纯,这样乖巧的孩子,可惜却遇上了绿翎那般心思歹毒的毒妇,还好惜王后及时回来了,否则那毒妇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出来。”
这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有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凌汐池骤然听到此话,也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早想到这个秦青清并非什么聪明之人,却不曾想到她居然这么愚蠢,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
渊和本就对绿翎的感情极深,这段时日也十分想念她,可萧惜惟说了,绿翎是回家尽孝去了,所以再想念,她也不敢闹,猛然听见秦青清提起了绿翎,她再小,也能听出秦青清话中的意思是绿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她扭头看向了秦青清,问道:“你刚才是在说绿翎姑姑吗?她怎么了,我父王说,她因为母亲生病了,回家侍奉母亲去了。”
萧惜惟此时也看向了秦青清,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冷意,他本已下令不准王府中任何人向渊和提起绿翎的事,免得影响了凌汐池和渊和的感情,现在却被秦青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甚至他的怒意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程度,就连空气也骤然冷了下来,在场的所有高手都察觉到了这股冷意,那是一种满含着杀意的冰冷,凛冽得像把锋利的刀,所有人几乎同时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去。
尤其是缥无,他的眼神中又浮现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凌汐池看见萧惜惟手腕上的灵山血珀又隐隐发出淡淡的红光,她怕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又安抚渊和道:“渊和,你听错了,她没有说你绿翎姑姑。”
秦青清看着萧惜惟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自觉失言,可话已出口,她不知该怎么圆回来,只得顺着凌汐池的话说道:“公主你听错了,奴家并没有提到你的绿翎姑姑,你的绿翎姑姑确实是回家侍奉母亲去了。”
慕蓂牙扭头看了秦青清一眼,冷笑了一声,正想出言讥讽两声,但看见了月弄寒冷峻了脸色,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又扭过头假装继续看着场中的比赛。
秦青清尴尬极了,这时月弄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冲秦青清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夫人的茶淡了,给她换一杯。”
侍女们连忙上前来替她换上了新的茶水,原本她有了身孕,喝的并不是茶,而是特制的花蜜,她也知道月弄寒这么说是在给她台阶下,便也顺着台阶就下了,闭上嘴不再开口。
渊和犹不死心,拉着凌汐池的手说道:“母后,儿臣明明听见了她说绿翎姑姑,绿翎姑姑到底怎么了。”
凌汐池理了理她发髻上的小绒球,语气柔和地说道:“绿翎姑姑她没事,渊和要是实在想她了,等你的绿翎姑姑尽完孝了,咱们让你父王将她召回来好不好?”
渊和正要点头说好,便听萧惜惟说道:“渊和,你忘了父王跟你说过什么了吗?绿翎她不会回来了。”
渊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凌汐池看萧惜惟的模样,是准备要向渊和说明真相了,连忙想要去阻止他,萧惜惟却反手按住了她的手,他有他的考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日后让渊和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绿翎的事,保不齐还会有一些添油加醋,不如让他亲自告诉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惜惟接着道:“事实上,绿翎她不是回去侍奉母亲去了,她现在正被关在大牢里。”
渊和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一双眼睛里全是茫然,她的年纪还小,不知道关在大牢里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告诉她,那是一个很不好的地方。
她伸出小手抓住了萧惜惟的手,眼泪瞬间在眼睛里打着转,问道:“父王为什么要将绿翎姑姑关起来?”
凌汐池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萧惜惟看了她一眼,说道:“因为她伙同别人,差点伤害了你的母后,险些导致你母后回不来了,若非你母后为她求情,父王早已处死了她。”
这显然超出了渊和的承受范围,她看了看凌汐池,哭着道:“绿翎姑姑为什么要伤害母后,为什么母后回来了绿翎姑姑就必须走,父王你说过,要让绿翎姑姑永远陪着我的。”
萧惜惟道:“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这世上任何人胆敢伤害你的母后,父王都不会放过他。”
明明萧惜惟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这句话却如同一记焦雷一般炸响在人群中,尤其是听在秦青清和慕蓂牙的耳中,那声音冷厉得如同死神的召唤,让她们的背脊不约而同的一寒。
月弄寒如何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告诫他们,当初的事情并没有完,事实上,当前天晚上月王府遭遇刺客袭击的时候,他便知道,那晚的刺杀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这是在告诉他们,他已经准备反击了,而那次刺杀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渊和虽然小,但是也能分辨得出他语气的轻重,这让她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她不是父王最重要的,而她的母后才是,她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无数颗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
凌汐池伸手准备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渊和却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后,她将手缩了回去,也不准备对渊和解释些什么,目光淡然地看向了远方。
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累了,不想再去迎合任何人,她也本不是一个喜欢迎合别人的人,更不是一个愿意去解释那么多的人,谁对她好,她就会对谁好,喜欢她的,她也会回以喜欢,不喜欢她的,她也不想去强求。
几乎所有人的心潮都有些浮动,反而她却成为了最宁静的那一个,微风拂过,轻轻的撩起了斗笠上的垂纱,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那宁静的脸庞以及那嘴角那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
那是一种千帆过尽后的淡然。
这样的神情让萧惜惟愣了一下,也让月弄寒愣了一下。
渊和也呆住了,她发现,她的母后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也跟她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虽然看起来很温柔,可是却有一种任何人都没有的气质。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种内在的坚韧,她就像是一座高山,虽然看起来很近,可真当人去追赶时,才会发现,自己永远在山脚下,只能仰视山顶上的风景,就像父王一样,别人都在仰视他,而只有她,是与他平视的。
这样的神情也让秦青清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她,月弄寒为什么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她听过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在她的想象中,她有很多种模样,张扬的,跋扈的,泼辣的,狠厉的,强硬的,这样才像传说中的她。
可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柔和,柔和得让一切接近她的都会不自觉的柔软下来,她有一种让人不忍嫉妒的美丽。
那一刻,她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但很快,这种感觉又被不服气压了下去。
这时,场下又传来了一阵大喊声,雪原五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来上半场的蹴鞠比赛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