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密布的广场正中一柱擎天,巨柱上正绑着一名等待执行火刑的犯人。犯人是一名极美的白衣孕妇。火刑开始,就在大火燃起的瞬间,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突然变得漆黑一片。空中的陈曦只觉一阵揪心的天旋地转,迷糊间向着地面急坠而下,眼看便要坠落地面粉身碎骨。
“不要啊!”陈曦从恶梦中惊醒,一下坐了起来,全身被冷汗湿透。
“又是那个梦?”被陈曦吵醒的红花打着哈欠站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陈曦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发呆,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梦魇中走出来。
“走吧!记得下次梦个新鲜点儿的,每次都梦到自已从空中摔下来,你不累我都替你累!”红花一把拉起陈曦,从大门雨檐下走了出去。
夏夜里繁星满天,红花和陈曦这两名东方城的少年乞丐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身后刚刚睡过的大宅门内传来一阵阵护园家丁的喝骂和狗吠声。
两人对身后的喝骂早已习以为常,每次陈曦自恶梦中惊醒,都会大叫一声;如果睡在大宅院的门檐下,院内听到动静的家丁必会出来喝骂驱赶。
十七岁的陈曦曾做过无数个梦,十七岁的陈曦只做过一个梦——十七年来,陈曦做了无数个内容相同的怪梦。做梦可以做到十七年如一日的境界,在整个风月大陆,大概只有红花会相信。因为每次红花都会被大发恶梦的陈曦吵醒,如果睡在人家房前屋后的话,还要赶紧起身转移睡觉的地方,免得被人家放狗咬烂屁股。
红花在新找的屋檐下早已酣睡如常,自恶梦中惊醒的陈曦却无丝毫睡意,坐在红花的身旁呆望着天上的星星。每次梦后,陈曦总喜欢一个人坐在那里回想着梦中白衣女子那绝世的容光,那种面对火刑的安祥宁静,总会让陈曦的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陈曦记得自己好像只眨了一下眼睛,天空便亮了起来,好看的星星不知何时已全部躲了起来。
陈曦站起身,饱饱的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全身的骨节嘎叭嘎叭地欢叫着主人的英明神武懒腰无敌——这个懒腰伸得实在是爽极。
转身踢醒了正在流着口水的红花,陈曦架着这位形同梦游的好兄弟,开始了一天的找饭工作。
进了东方城的早点一条街,迎面扑来的诱人香气让红花立刻清醒了过来。
“阿曦,昨天你去东方家‘拿’的狗肉准备怎么处理?”红花口中的东方家指的是风月大陆四大世家之一的东方世家。东方世家家主世袭罗兰国东方城城主,拥有大陆最大金矿黄金谷的开采权,把持全大陆八成以上的黄金开采,财势熏天富可敌国,被世人誉为“东方日出黄金谷”。
“急什么?听李老头儿说完书再说!”陈曦找了一棵歪脖子树骑了上去,正好可以看到场内的说书人。
场内被陈曦称作李老头儿的说书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原本的颜色早已不可考证,不过穿在李老头身上,配着李老头儿那一脸的褶皱,倒是很有些岁月的沧桑感。
李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一天的早场:
“各位爷们儿,各位姐们儿,还有各位高人,各位小友:李某人今天要给大家讲的是十七年前的一段往事。十七年前那场大旱大家都还记得吧?那场千年不遇的旱灾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当时为了活命,不得以将自己最最宝贵的第一次卖给了一个刚刚死了男人的地主婆。唉,真的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的第一次竟然只卖了三顿饱饭。那个地主婆肥得简直让母猪都自愧不如,我当时为了吃顿饱饭,只好一咬牙一闭眼,将自己当成一头种猪交给了那头母猪。不过说实话,那地主婆肥归肥,但只要不睁眼,趴在上面还是挺舒服的。”台下顿时传来一片笑骂之声。
李老头儿等众人笑完了,接着讲道:“后来无家可归的我从此便吟游四方。当时我在逃荒的路上听说五大强国为了这次大旱,将在米兰国国都米兰城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祈雨大典,整个风月大陆的神官、祭司、神女和水系的圣魔导师都会参加。我当时也不知道应该到哪去,听到这个消息后便一路打听着向米兰城赶去,准备去那里见识一下大世面。
到了米兰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城市。米兰城的城门足足有东方城城门三倍高大,四面的城墙和城门分用四种不同的颜色,南面的墙体艳红如火,北面的高墙漆黑如墨,东面的是那种漂亮的孔雀绿,西面城墙则是毫无瑕疵的通体月白,各种颜色都是用本色的巨石雕砌而成。城门四周的巨石不仅雕有精美的图案,还有很多金银灌注的奢华纹饰,而且就连绵延百里的城墙上也雕满了各种神话长卷。
与城门相通的大街,其宽度足足可以供二十骑重甲骑兵并驾齐驱。我进城的时候亲眼见到米兰的光明骑士团护卫着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金顶马车进城,马车两旁各有十列光明骑士,如果算上马车的宽度,米兰城的大街上足足可以并驾二十四匹马。嘿,那光明骑士团看上去真是养眼哪!我当时是第一次见到光明骑士,那清一色的亮银铠甲一眼望去,真是漂亮!我好奇的数了一下他们铠甲上的花纹,至少数了一百人,竟然没有一人铠甲上的花纹是重复的,而且每一种花纹都美得不得了。米兰城真不愧为全大陆的艺术之都,就连士兵的一件普通铠甲都可以做成独一无二的艺术品。米兰城的姑娘也是全大陆最会打扮的,明明相貌平平的姑娘,可是配上一身合式自己的衣服,再略上一点淡妆,让人看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搞得我刚到米兰的时候,还以为米兰全城都是美女。想想自己当年还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我在米兰城沿着最主要的街道走了一遍,竟然足足用了七天的时间才走完。你们别笑,当年的我还年轻的很,比一般人走路要快得多,虽然那时饿得没有多少力气,但也不是现在这把老骨头能比的。
米兰城中心的创世广场大家都听过,但没亲眼见到的人,绝对无法想象创世广场为什么会被誉为大陆第一广场。那种海纳百川的气势,现在想来还是让人震憾无比,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样。创世广场足足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万的人群,地面都是用七彩石按照天空彩虹的颜色顺序一圈一圈铺成的,远远望去就好像是生在地面的彩虹一样。但如此巨大的广场却很少会显得空旷,因为它与米兰城所有的主要街道都连在一起,就如同马车的轮子一样,创世广场就是轮轴,那些街道就是轮轴上的幅条。所以全城的车马人群都会经常经过创世广场,广场上总是显得很热闹。”
李老头儿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别急啊,我正要说到广场正中的创世神坛呢!这创世神坛是鼎鼎有名啊,大陆上除了聋子,是个活人都听说过,那是处死大陆上一切渎神者的圣地。创世神坛本身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在创世广场正中的一个略高一点的圆形平台,因为总要执行火刑,所以地面被砌成黑色,这样火刑过后地面也看不出什么痕迹。这个神坛本身虽然不起眼,但是神坛正中立着的祭神柱却是大陆一绝。这根柱子的高度我看跟传说中的擎天巨柱也差不了太多,我站在米兰城的城门口都可以看到它那银晃晃的顶端。我第一眼见到祭神柱的时候,感觉就像一个浑身亮甲的天神正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这根银色的柱子据说不是镀银的,而是由纯银混了一种海底出产叫做银泥的东西铸造而成。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这么大的一根白银柱子当年到底是怎么铸出来的,就是铸出来了,又是怎么运到神坛中心立起来的。当时我也问了很多米兰当地人,他们谁也说不清这柱子到底是怎么造出来又是怎么立起来的,只说这是神迹。这根祭神柱大家都知道是执行火刑时固定渎神者用的,但你们一定不知道这根柱子还有一个用处。”
李老头儿顿了一顿,见在坐的果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祭神柱的另一个用途,这才满意地接着道:“这么高大的柱子,配合着开阔的圆形广场,只要有太阳照着,看柱子在广场上的投影就可以知道时间,这简直是全大陆最大的日晷啊!米兰国为此特意铸了十二铜人力士摆放在广场之上,每一个铜人的位置,都被固定在整点时刻祭神柱影子投到的地方。只要一到整点,祭神柱的影子必然会投到其中一个铜人的身上。米兰当地一些有经验的人,可以在广场上凭借投影与某个铜人的距离,精确判断出当时的时间。我就见过一个人,他在广场上读出来的时间,跟米兰钟楼上的时间,前后不差半分钟。我在米兰呆了几个月,最后在广场上看时间,前后顶多会差一分钟。当地人都不相信我是才来的,以为我在米兰城一定住了至少十几年。”
台下一片哄笑,都觉得李老头儿是在吹牛。李老头儿也不争辩,喝了口水,匀了匀气儿,继续往下讲:“祈雨大典被定在六月六日举行,就在大典举行的前三天,传出了一个惊天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大陆各国,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就是月光神女被人搞大了肚子的事儿。这条消息传出的当天,整个米兰城都炸了锅,全城的人都红了眼,一个个都像是疯了的公牛一般,不过牛就是疯了也是吃草,那些红了眼的人却像是要吃人。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千年不遇的大旱,是因为应该为月亮女神终身守贞的神女没有守护住奉献给神的贞洁,这才招致神罚。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觉得月光神女身为月亮女神殿的主神女(月亮女神殿为风月大陆日、月两大主神殿之一,在大陆的地位举足轻重,主神女是对月亮女神殿的主持的称谓),如果是普通神女犯下这种错误,一向温柔善良的月亮女神未必会发这么大火儿,这种千年不遇的大旱,也只有主神女犯下这种不可饶恕的错误才可能。可当我亲眼见到月光神女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们全想错了,即便月光神女是一名普通的神女,月亮女神也一样会降下神罚,因为——月光神女实在是太美了,那不是人间应有的美丽,即便是在神界,那也是会被女神们忌妒的美貌!”李老头儿露出一脸的陶醉,或者说是一脸的花痴,“月亮女神是因为忌妒月光神女的美貌才借机降下如此重罚的!”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纷纷被李老头儿的渎神言论搞到喷饭,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台上的李老头儿倒是从容镇静得很,趁着众人被噎着呛着涕泪齐流的功夫,自己先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等众人差不多都顺过气儿来了,这才不慌不忙道:“你们激动什么?我这么说只是打个比方,用来说明月光神女的美貌,并不是真说月亮女神会忌妒。因为你们都没见过月光神女,无法想象她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容仙姿,我只好用这种通俗易懂的话打个比方了。其实我也有写诗来形容月光神女的美貌,就是怕大家听不懂,这才找了这么一个说法来让大家明白!”台下众人听李老头说自己没学问,立刻不乐意了,纷纷拍着桌子要求李老头念念他的几首破诗。
李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偷偷从袖中展开一本袖珍掌中书,一句一瞄朗声诵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玉鼓。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大腹便便……”台下众人早已听得不耐,纷纷哄叫着让他赶快往下讲。李老头儿如此蒙混过关,一张老脸竟然红也未红一下,一切如常接着讲道:“六月六日那天,人群像涨潮一样向创世广场涌去,当时我从住处去到创世广场,基本没怎么迈步,全是被人群架着走的。可以容纳百万人的创世广场竟然爆满,这可是创世广场建成以来的头一遭。我身边有一个就是米兰城本地的,他指着银色的祭神柱告诉我,月光神女即将被银链捆绑着升到祭神柱的顶端。我当时很纳闷儿,问他那么高的柱子,人在最上面,那得什么时候才能烧死?那人跟我说,他在创世广场看过几次火刑,火烧起来之后热气是往上走的,柱顶的人还没被烧死,就已经被热气熏得脱水成了干尸。而那根祭神柱材料很特殊,似乎可以主动吸收火气,每次烧到最后祭神柱都会通体发光,但不会像银子一样烧红后就会变软。柱顶的干尸在柱子发光后会立刻化作一道青烟由风神带往他该去的地方。每次烧过之后,祭神柱都会变得焕然一新,比新造好的银器还要鲜亮十倍。我一听这种烧法,六月天的太阳底下都直觉得发冷,用看不见的热气一点点将人烘成干尸,到最后那么大的柱子都烧红了才让尸体灰飞烟灭,真是让人说起来就……”
正在吃早点的众人,听到这里,立刻有几个人的胃口开始翻江倒海,李老头赶忙收口道:“啊,大家慢慢吃啊,别吐出来啊,浪费了多不好啊!这段就不说了,大家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没影响大家的食欲吧?”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李老头儿继续开讲:“其实我当时就是没吃早饭,要不然估计跟各位的反应也差不了多少!那个米兰人说得眉飞色舞,旁边的人也听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当时就感觉自己是掉进疯子堆里了,周围的人都他妈是疯子,没一个是正常的。一直等到快正午的时候,月光神女才被押上了创世神坛。我没在最前排,只是听到前方人群的动静才知道月光神女已经被押了上来。直到月光神女被转动的银辘轳一点点送上祭神柱的顶端,我才第一次见到月光神女……”李老头儿的眼神痴痴地望着远方,似憧憬又似回忆,微张的嘴巴让他看起来有一点痴呆,嘴角溜出的一丝透明的口水正在努力向着地面前进,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老头儿回过神来,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口水,干笑了两声,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月光神女那种美,就是世上最著名的吟游诗人也形容不出其万一。都过了十七年了,我人都变成糟老头子了,想起来还是这付样子。你们想想当年的月光神女那得有多美?美啊,真的是美啊……”台下顿时有人讥笑李老头儿这辈子一定是没见过女人。李老头儿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讲道:“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大陆上的各种地方,除了楼兰的未婚女子喜欢蒙面之外,各地女子我都看了个遍,包括可以让男人们发狂的德兰当红女艺人和永春楼(大陆上最有名的妓院)历年的花魁。大陆上确实有不少让人心动的美女,但跟月光神女比起来,就像拿人去跟神比较一样。唉,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再见月光神女一面。七星大会明年就要在米兰城举行,月光神女会在大会结束后公开露面接受七星圣母的神衔,只要能再让我见月光神女一面,就是立刻死了也值!”
众人被李老头至死不悔的决绝色心激起了兴趣,有几个意动之人也开始盘算着明年七星大会的时候要去米兰城看看。
李老头一张树皮般的老脸,此时竟如喝了老酒一般透出一丝酡红,说话的语调似乎也开始虚无缥缈起来:“那天她穿着一身白衣,在祭神柱的顶端被银链绑成十字形,就好像高高在上的仙子一般。”李老头儿说着还自己展开双臂,摆了一个当年神女受难时的十字式。只是长衫下那付瘦小干瘪的老骨头,无论如何也难让人找出一丝美感。
树上的红花趁李老头儿大摆造型的功夫捅了捅陈曦,问道:“阿曦,你那个怪梦里不是也有这么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大肚子孕妇被这么绑在银柱子上的吗?还有那些疯子一样的人群。你梦到的不会就是李老头儿现在说的这场祈雨大典吧?”
“嗯……”陈曦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
李老头摆完了姿势,接着开讲:“别看月光神女挺着个大肚子,可美女就是美女啊,大着肚子也还是美女。只可惜在场的其它人都发了疯,不但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还大吼着要烧死她,那样子就像一群疯掉的野狗。月光神女果然是神仙中人,面对上百万要求烧死她的咆哮声,竟然毫无惧色,神态无比安祥的望着脚下的众人,就好像慈祥的母亲正在看着自己调皮捣蛋的孩子。”众人已被李老头儿的描述带入了一片憧憬之中,不料李老头儿话锋一转,终于暴露了他狗熊本“色”的真面目:“十七年来,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就是不知道当初用银链捆绑月光神女的到底是何方高人!唉,那银链在月光神女身体上的圈绕回环,无一不是恰到好处的提示了月光神女身体的诱人之处,就连那挺着大的大肚子也在银链巧夺天工的捆绑之下,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李老头儿说着说着口中的涎水又开始泛滥成灾,终于自嘴角处崩坝决堤直流而出。台下众人见状,立刻忍不住拿起尚未吃完的馒头花卷肉包子鸡蛋油条炸麻花,一股脑儿向李老头儿砸去。
李老头儿似乎早有准备一般,一矮身子,闪到了说书台桌的后面。躲在幕后的老板冲李老头挑了挑大拇指,比了一个三七开的手势——食客们一时冲动扔出去的馒头花卷肉包子鸡蛋油条炸麻花,一会儿肯定还要重新补上,这样食客们扔得越多,老板卖的就越多,也难怪老板的一双肉泡眯缝眼已经乐得只剩俩儿没缝儿的肉泡了。早就埋伏在一旁的小乞丐们一拥而上,等小乞丐们散了,地上的馒头花卷肉包子鸡蛋油条炸麻花连个油星儿都没剩下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