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车队环阵布置妥当,五小旗各就各位,刘俭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举目一望,就见矮丘下山道的尽头涌现出大队贼众,前面十来骑策马小跑,后面一百多名小喽罗则都是步行。
贼人没有盔甲,都头戴红缨毡笠,看着服色杂乱,但步伐队形却很整齐,似是训练有素一般。到了小丘下,前面十来骑勒马而立,仰望坡地指点了一会儿,随之喝令不止。
很快有手持腰刀和制作粗劣木盾的两队贼人在前,两队枪手在后,后面则是大群弓手呼啸而上,他们特意绕开了正面,从路边草丛迂回过来。
“好家伙!竟然一来就全部压上了,兄弟们!箭放准点!”
王公实大喝了一声,当先开弓射击,七八十步外一名贼人应弦载倒,顺小坡翻滚下去,引得贼众一阵呼喊。
刘俭已跳下马车,张弓搭箭侧靠着车厢板,一边顺车厢接头间的空隙向下侧望贼人来势距离,一边不停地扫视阵内,看有没有什么破绽。
空地中间拴着的三十多匹挽马前,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车窗帘子已经掀起,那对姐弟俩正趴在车窗前四下张望,显得有些紧张,车夫则躲在马车后看顾马匹,姓沈壮汉也去了阵前,跟在王公实身边连连放箭。
眼看贼人绕行过来,已逼近阵前六七十步了,刘俭无暇分心,闪身而出,拉弓瞄准一名贼人一箭射出,“哚”的一声,箭矢射中木盾,巨大的冲击力让那贼人浑身一震,身形停顿了一下。
贼人自制的木盾虽做得简陋难看,却有些宽大,正面防护得严实,刘俭再搭了一支长箭张弓如满月,把握了一下自上而下的斜角,特意瞄准了贼人脑袋飞快松弦,“嗖”的一声,箭如流星破空而去,正中一名贼人眼眶。
哇啊……那贼人张嘴发出凄厉的惨叫,不禁扔掉木盾,两手捂眼掉头就跑,惊惶中被地上的低矮灌木草丛绊倒,滚下山坡去。
这让贼众队形一阵骚乱,左右士兵们抓住机会一齐张弓,箭如飞蝗射出,前面十名盾手倒下一半,后面枪手没了防护,纷纷中箭倒地翻滚。
可这时贼众后面的弓手在两侧跟上来了,屈膝半蹲张弓仰射,箭矢呈抛物线从天而降,落在马车上如雨点般发出一阵“哚哚”直响,须臾之间,马车一侧如长了一丛丛茅草。
贼人弓手有左右各二十名,轮流放箭不止,箭矢密集得多,刘俭等十多名士兵只能在贼人放箭后的短暂间隙张弓还击,杀伤十分有限,渐渐有点被动。贼人也很快看出来,摸近到三四十步时,突然发一声喊,前面仅剩的七八名枪手一齐飞奔过来。
刘俭大吃一惊,立即招呼一声,与士兵们一起闪身而出射出一波箭雨,但只有两三名枪手中箭倒地,其余四五名枪手虽中箭,却反而凶性大发,冲上前持枪撑地一跃而起,一下就跳上了马车。
“杀!”刘俭一直在避免被流矢射中,这时再也顾不上,扔下长弓抄起一杆木枪,看准一名刚跳上车还立足未稳的贼人迅猛一枪刺出,“噗”的一声,枪头扎中那贼人小腹,带出一蓬血花,贼人也被挑下车去。
由于兵力人数不占优,车阵两侧的兵力相对薄弱,战斗立时进入白热化,王公实率一、二、四小旗分布在中间正面,立即派人两面策应。
贼人弓手太多,刚把枪手杀下车去,后面的弓手纷纷扔掉步弓,手持刀枪又前仆后继杀了上来,这让防守的士兵有点疲于应付,且渐渐有了伤亡。
刘俭麾下已倒下四名士兵被拖走,但在宋友明率五人支援过来,一时还能顶住。刘俭暗暗观察,贼人虽像是训练过,但战力其实一般,打头的二十名刀盾长枪手基本已经了帐,无奈卫所士兵们长期缺乏训练,战斗力也不行,战况一时胶着。
不过那四十名弓手分出了一队杀到车墙外,后面只有二十名弓手,箭矢已稀薄了很多,且已是自由散射,各寻目标,不再是集中射击。反击的机会渐渐出现,不过刘俭还想再消耗一下不时跳上车墙上的贼众。
可这时北面陡然传来一阵呼喊,有四五骑贼人不知何时绕上了小丘,抛出套索钩镰,钩搭住一辆马车反向打马拉拽,冲到车墙前的贼人则配合着挥刀斩断绑车的绳索,马车一下被拉翻在地,七八只大木箱子倾翻,白花花的银锭散落一地,更激起了贼人的贪婪凶性。
“北面破口了,刘小旗守住!我去增援!”
宋友明说罢,带着五名士兵大步奔跑过去,刘俭看这情形,贼人应是选了北面作突破口,自己这边还可以苟一下,便一边杀敌,一边两处观望,果然冲上车墙的贼人自行跳了下去,后面的弓手也放箭缓慢,只是在牵制。
不一会儿,车阵北面又被拉翻两三辆马车,缺口越来越大,远远有两骑似是贼首驻马在北面百步外的山脊上,将十几骑聚拢,似是打算以马队突阵。
这让刘俭的心有点悬了起来,王公实也立即做出应对,让那姓沈的护院拉出十匹战马,亲率李文泰一小旗翻身上马,在车阵内稍事整队,直接就打马冲了出去。
宋友明则与那姓沈的率二小旗跟着冲下矮丘,直扑向那些还在破坏车墙的贼人小喽罗。四、五两小旗已折损了一半人手,勉强还能应付。
刘俭心里寻思着,无论王公实这一波能不能擒贼擒王,斩杀贼首,接下来的战斗都会更加惨烈,不即不再犹豫,目光扫过七名军士。
“申大!你们两个随我杀出去,胡三你们四个守住后路,给我接应。”
几名士兵来不及思考,乱糟糟地答应一声,申大名叫申一斛,时年十八九岁,是一名战技娴熟的军余,闻言立即带了一人跟过来。
刘俭手持长枪一跃而起,上了马车接着跳下地,顺矮丘飞奔出二三十步,那些贼人弓手此时注意力都在北面破口处,冷不防有三人冲到前,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刘俭已如虎入羊群,挺枪就刺。
“杀!”刘俭刺杀一名弓手,转而就盯上另一个转身欲逃的,迅疾一枪从侧后腰肋刺入,将那贼人捅翻在地,但这队一下子炸了窝,转身四下逃散,跑远的还试图张弓放箭。
申一斛与另一名壮实士兵也连杀两贼,紧追着一伙贼人弓手冲下了矮兵平地,刘俭反而落在了后面,盯着那些试图聚拢放箭的一一杀散,剩下的十几名弓手终于溃散,刘俭这才招呼申一斛两人返身跑回车阵。
这时山丘坡地上马蹄声轰隆隆作响,那里地形狭窄不平,敌我各十来骑根本施展不开,对阵冲杀一波就各自纷乱地收势不住冲下山去,到了平地再调头又杀上来,更多的是在互相放箭追逐。
有四骑贼人很狡诈,待王公实与李文泰冲下山,竟从侧后绕上来直接打马冲入车阵,直冲向阵内的马群,丁亘带着十几名军士们既拦不住,又追不上,反有两名士兵被战马撞翻踩踏得口吐血沫。
如果挽马群被驱散乱冲,车阵就会大乱失守,刘俭刚冲回车阵看到这一幕,从地上捡起一张开元弓,士兵们也有样学样,集中在一起攒射。
一骑高举着马刀才冲到那架孤零零的马车前就中了六七支箭,惯性不止轰的一声,将马车撞得晃荡了一下,将车内一对小姐弟吓得脸色苍白,惊呼连连。
另两骑贼人见此,转而向刘俭这边杀了过来,刘俭扔掉长弓,手持木枪飞奔迎上,眼看将近时横跨一步让开马头,双手飞快地持枪一刺即收,在马腹上刺出一个血窟窿便绕开。
七名士兵跟在身后也是一番游斗,绝不与战马正面对冲,马上贼人的马刀比较短,木枪终是长兵器,占了不少便宜,剩下两骑战马受伤发狂,一骑径直撞向车墙,将马上贼甩落下来,士兵们一拥而上将之刺死在地。
另一骑试图从来路逃走,刘俭追上去持枪高举着甩力抛掷,木枪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正中贼人后背,将之刺了个对穿摔下地去。
刘俭见这一招好用,索性四下奔跑着捡起六七支木枪,一手夹持在腋下,一手另举了一支冲出车阵,正好见着宋友明杀散贼人弓手,便一起在车阵缺口处列队。
王公实与贼首十几骑一番拼杀,这时也打马回来了,刘俭远远一看发现只有五骑,连忙与宋友明让开,待马队进入阵内,那战马刚刚勒停,就有一人身上插着七八支箭,直接摔下马来,正是王公实。
“王总旗!你怎么样了?”
刘俭忙与宋友明上前,与几名军士七手八脚将王公实扶起,但看着王公实身上的箭矢,背后五箭,腰肋两箭,但最致命的莫过于右胸一箭,入肉很深,血流如注。
王公实伸手捂着身前,面色已苍白无血,却露出苦笑,嘴角涌出一团团血沫,嗓子沙哑,已是进气多而出气少。他看了看宋友明,又看看刘俭,最后却盯着宋友明。
“兄弟们!若非李小旗拼死力救,王某恐没机会交待后事,可惜李小旗已阵亡,这几千两银子……王某已无福消受,你们一定要杀退贼人带回去,该分的……分了!我那一份,交给我家妻儿……谁若有能耐,回去杀了焦巡检与夏提举……替我报此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