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振异常警告!”
一道刺耳的警报忽然响彻在昏暗的记忆溯回室里,流转的红光照得这些心怀鬼胎的部门政要阴森得好似几团鬼影。
“发生什么了?”政-委在刺得他眼睛发疼的灯光里打了个哈欠,指了指神经共振操作台,“我只恳请你先把警报关了,否则我的光敏性癫痫是一定要发作的。”
“可体检报告上说你压根就没有光敏性癫痫,政-委同志。”喀秋莎抬手在右手边一个漂亮的红色旋钮上拧了半圈,嘈杂的警报就一下停歇了,先前昏暗的操作室也开始明亮起来,只是用来播放溯回记忆的高清显示屏里只剩一团什么东西都瞧不出的纷乱雪花。
“生命体征正在减弱——”担任操作员的喀秋莎按照计划为她注射了一些实验性药物,却还是阻止不了越来越多的鲜红血液渗出她的鼻腔、蚯蚓似地逐渐爬满了莫西莱尔安静温和的面容。
“八成是又要失败了。”
“我估摸着也是。”
控制室里响起了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她还是没有退出神经共振?”年轻主管死死地盯着共振舱探头里传来的莫西莱尔的脸,“即便是这样多的刻意去强调安全词也没有半点作用吗?”
“我想是这样的。”接话的是他身后一个将全部身形都隐藏到风衣下的男人,“这已经是第八次了,你们最好多少让我们看到点能体现你们工作价值的东西,不要每次都这样周而复始地在我面前表演这种毫无意义的人间悲剧——经费不是天上刮来的,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呃——下次我们会做的更好的——”政-委的胡子抖了两抖,尴尬地摸了摸帽檐,“我同你保证。”
“那样是最好。”他又看了眼即将在衰弱中死去的莫西莱尔,低头思索了一会就转身带着随从与手下离开了这个使人发闷的房间。
这男人一开了个头,早已觉得索然无味的众人便推搡着要从控制室狭窄的铁门出去了。他们起先还板正的严肃神情随着这男人的离去竟川剧变脸似地完全放松下来,眉飞色舞地开始互相谈论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八卦,似乎完全不在意眼前这个脆弱生命的下场将会如何——反正这与他们都无关。
“失败乃成功之母。”一位留着滑稽八字胡的少校在离开时拍了拍政-委的肩膀,冲垂头丧气的老政-委同志挤了几下眼睛,“当然它也可能不孕不育。”
“哈哈哈哈——!”
“哦我的天,卡塔伊维斯基你可真是个天才!”
“嗳——可乐死我了——哈!”
这份精巧的幽默使还未来得及钻出去的观众都捧腹大笑起来,房间里头一下就充满叫人快活的热气。
“呸——!”等控制室里只剩他和喀秋莎时,忍不住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发黄唾沫的老政-委又叫又跳地大骂起来:“一些不长眼的瘦狗、腌过头的老黄瓜!”
“目光短浅的滑溜的丑陋野猪皮、掉进水沟的最臭不可闻的袜子!”
“她死了——”喀秋莎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拙劣的唾骂,调出一份莫西莱尔的生命体征表,指给他看,“规律神经信号活动将会在10分钟内彻底停止。”
“死了便死了。”政-委同志草草在复杂得让人头晕的详细体征表上瞥了一眼就不再去管,心中只想着如此痛骂地发泄一番真是让人痛快非常!
“我今天早些下班,尸体交给你处理——”他神清气爽地吐掉胸中淤积的闷气,在明显改大的裤兜里掏出有机废弃物处理室的手动控制钥匙丢给喀秋莎,“你知道的,今晚是我和我老婆的结婚纪念日,我可不想像上次一样迟到后被那个母老虎泼上一脸仙馐果汁。”
“你们的结婚纪念日我记得比你要清楚,政-委同志,毕竟你们每年的纪念餐厅都是我订的。”站起身来的喀秋莎伸手稳稳接住了他甩到半空的复古机械钥匙,秀气的脸上还是一丁点表情都没有,“祝您和您的夫人用餐愉快。”
“我可没在你的脸上找出‘愉快’来。”他摘掉自己的帽子,摸了把光溜溜脑壳上渗出的汗,“今天怎么这样热,喀秋莎?”
“C区的空调坏了有好几天了,政-委同志,我早就找了人来修的。”她扶了扶眼镜,简明扼要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这些拿工资不干事的蛀虫。”老政-委挑了挑毛毛虫一样的粗眉毛,迫不及待地就走出了这个闷热的房间。
“哎呀,对了!”刚走出控制室小门的他鬼一样忽然伸进了脑袋:“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请说。”坐回到操作台上的喀秋莎恰好在此时关闭了筒形共振器全部的传感设备,脸上也仍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让瓦基利安那个傻瓜下次不要再带着我花了大价钱找人仿制的肃法庭真理徽章吃什么狗屁番茄辣酱热狗了,真正的肃法庭调查员只服用专线提供的营养液,规定必须妥善保管的真理徽章也绝不会沾染上污渍——做戏要做全套的,别给她发现了破绽!”
“当然,政-委同志。”她的眼神不被察觉地深邃了起来,“绝不会的。”
——————
“嗡——!”
一架剔透粉晶的穿梭机掠过她的头顶,呼啸着从堆满垃圾的幽长深巷中卷起一阵轻柔而又祥和的微风。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包围住她的黑色墙壁一人走着,只是脚下的路面不怎么平,所以就坑洼地蓄有许多流转的、柔软的光彩。
她不愿这闪耀却脆弱的美梦被自己沾了污渍的鞋子踩碎,所以总是虔诚而又惶恐地跳跃着,在迷幻的夜晚里躲避已深入骨髓的罪孽与诱惑。
“小姐,你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老乞丐将她施舍于他的香软面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用干瘪的双唇重复着他仅能送上的祝福:“好人会有好报的……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抿嘴在遮脸的帽檐下露出星点微笑,单薄的身影想要顺着风来的方向继续前行。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老乞丐浑浊的双眼重多了些渺小的希冀与渴望,挣扎着就支起上身唤停了她轻盈的步伐。
“我没有名字。”她的声音温和、干净,就像秋时沉了些小叶在底的明水。
但老乞丐也很顽固,顽固地好似一块海边孤立着挨了千万次冲刷的礁石。
“人都有名字的,小姐。”他蓬乱的须发在昏黄路灯下熠熠生辉起来,“我只是想要以后报答你,小姐。我绝不会与别人讲的,我用我的脑袋发誓。”
她在黑暗中站立着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已被擘天巨楼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穹——它澄澈、明净,只是看上去比小时候萎缩了许多。
但这儿依旧繁华、烂漫的霓虹灯光也从不曾因此停歇。
附近一栋巨型大厦上的巨型全息影像阵列正播放着一部很古老但很经典的旧时代科幻电影——是她最喜欢的那部。
“我的名字?”她在扑打到她脸上的多彩微光里闭上眼睛,大口呼吸着暖风的悸动与自由。“我叫莫西莱尔,莫西莱尔·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