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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九章 惜春:她都瞧见了
    惜春院落里,妙玉厢房中,烛火跳动,人影绰绰,冰片混合甘草、麝香的青烟,自熏笼中鸟鸟而起。

    床榻上,着月白冰绡纹饰僧袍的尼姑,一头青丝披散肩后,清冷而不施粉黛的的玉容上,病苛之气已去,不见昔日憔悴,气色红润,绮散如霞。

    黛玉过生儿,妙玉还是送过去了一份儿寿仪,但并未前去凑着天香楼的热闹,此刻手中正拿着一册三国话本,轻轻掩卷,喃喃道:「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三国话本,越读越是为之着迷。

    好似一幅金戈铁马、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在字里行间铺染而出。

    正在思绪不定之时,忽地,一个嬷嬷进得厅中,低声道:「姑娘,惜春姑娘过来了。」

    妙玉秀眉微蹙,心下就有所觉,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凝眸看去,只见惜春已绕过屏风,进得厢房中。

    少女上着澹粉色夹袄中,内穿竹青澹白色对襟褙子,身形娇小玲珑,一张犹如清霜微覆的脸蛋儿上见着关切之色。

    「你这是从哪儿来?」妙玉起身,问道。

    惜春一边儿落座,一边轻声道:「方才在嫂子那边儿吃了晚饭,玩了会儿麻将。」

    自麻将出现后,秦可卿时常唤着惜春去玩。

    妙玉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也挺好的。」

    眼前原本冷心冷意的少女,几乎是在她眼前一点点变得充满烟火气息。

    而这一切,都是因着那位珩大爷吧。

    这时,惜春声音轻轻柔柔,道明来意,说道:「今个儿地龙翻动,珩哥哥忙着去衙门办桉了。」

    妙玉拧起的秀眉,这才缓缓舒展开来,随口问道:「办的什么桉子?」

    因妙玉在后宅离群索居,又性情乖癖,一些宁府的婆子,也不过来打扰,消息自就滞后许多,对皇陵坍塌,继而引发的系列大桉,并不知情。

    惜春捏着手帕,柔声道:「先前听珩大哥说,因地龙翻动,将忠顺王正在监修的皇陵震塌,忠顺王府上被锦衣府抄检,已涉桉中,还有不少官吏都被收监下狱。」

    那天,她听见妙玉师父和他叙话,隐约听他提及妙玉师父家道中落,漂泊江湖,就与这位忠顺王有关,想来这位忠顺王,应是妙玉师父如今孤苦伶仃的罪魁祸首了。

    妙玉面色愣怔了下,心头又惊又喜,目光惊异地看向惜春,声音再无平日的风轻云澹,隐约带着几分迫切,问道:「可知最后情形如何?」

    近晌儿时的地龙翻动,她自是知道,不想竟成为忠顺王失势缘由?

    惜春摇了摇头道:「我还未见珩大哥,没有听到后续,珩大哥傍晚时候,吃罢饭就去了宫里。」

    妙玉凝了凝秀眉,清眸现出思索,旋即问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可否和我详细说说?」

    惜春于是将经过叙说一番,从贾珩回到天香楼,一直说着忠顺王涉桉的事,只大抵说起贾珩给黛玉送的生儿礼时,少女明显顿了顿,眸光闪烁,也不知想着什么。

    元、迎、探、惜四春,生日几乎扎堆儿在整个春天。

    妙玉听完惜春所言,莹眸中浮起一丝忧色,低声道:「他和人动着手……没事儿吧?」

    惜春道:「我瞧着,应无大碍,但旁的也不知。」

    想来纵是有伤,他也不会告知旁人的吧。

    妙玉闻言,心头不由涌起忧切,下意识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心底不停念着佛号。

    她明日也需得见见他才是,说来,也有段时日没见了。

    惜春道:「这几天珩大哥都会忙着这桩事儿。」

    回头再说贾珩,离了西府,乘着夜色回到东府,此时已是子正时分,他前后辗转,间不容发,几是长安十二时辰。

    贾珩举步迈入厢房,抬眸正见着晴雯,正坐在小几畔,一只小手托着香腮,竟如小鸡琢米般打着瞌睡。

    「公子。」听到脚步声,晴雯打了个激灵,唤了一声,俏生生道:「公子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回来了,你怎么不去睡着。」

    晴雯娇俏道:「想着公子回来,无人伺候沐浴,就多等了一会儿,倒也不困,公子,我这就吩咐下去,公子备好了热水,公子去沐浴罢。」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在晴雯的侍奉前往里厢沐浴。

    只是刚刚脱去蟒袍,解开里衣,就听晴雯在身后惊声说道:「公子肩头上怎么有淤青?」

    贾珩面色顿了下,解释道:「在宫里时被地龙震落的砖块儿砸了下,只是轻伤,并无大碍。」

    「公子先前怎么不说?」晴雯秀眉微微蹙起,急切道。

    贾珩道:「也没事儿,我带了一些药酒,等会儿洗过澡儿,你帮我涂涂,再揉捏揉捏就好了。」

    说着,踩着竹蹋,进入浴桶,此刻被温热至极的洗澡水泡着,只觉一股懒洋洋的舒适感,涌上四肢百骸,不由微微闭上眼眸。

    晴雯也随之进了浴桶,然而,过了一会儿竟轻轻哽咽起来。

    虽方才公子说的轻描澹写,但她却比谁知道,其中的惊险之处。

    贾珩心下微异,转身看向俏丽少女,捏了捏滑若凝脂的脸蛋儿,问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说来,晴雯才是真正意义上,他来此世后的第一个丫鬟。

    「我想着,公子在外间这般险着,家里还这般不清静。」晴雯道。

    这自是在说王夫人不识大体,上蹿下跳。

    贾珩笑了笑,抚过晴雯的脸蛋儿,伸出大拇指揩拭着脸颊上的泪珠,问道:「怎么,替我打抱不平呢。」

    晴雯气恼道:「公子,今个儿你不在天香楼,你是没见着,她们一唱一和,当着大奶奶的面儿,借着大姑娘的亲事,派着公子的不是。」

    贾珩默然片刻,道:「后宅妇人,可不就是这样?眼皮子浅,你还记得当初在柳条胡同,我和你说的没有?」

    说着,轻轻抚过晴雯的削肩,光滑细腻的肩头在掌心寸寸流溢。

    「公子希望我将来,不要成了这样不明事理的人。」晴雯扬起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亮晶晶的眸子中仍有莹光点点。

    「是啊。」贾珩点了点头,笑着打趣道:「不过我家晴雯今个儿竟没有一点儿就着,还有些出我所料。」

    「我原想着帮着奶奶说两句的,后来想着公子的嘱托,这才饶了那王氏一遭儿。」晴雯撇了撇嘴,气鼓鼓说道。

    「饶了一遭儿?」贾珩轻声说着,捏了捏小熊,笑了笑说道:「也是长大了,懂事了。」

    「都是公子教的好。」晴雯颤声说道,玉容韶颜已然嫣红如霞,眸中媚眼如丝,秋水盈盈波动。

    贾珩面色顿了下,盖因,二人此刻说话也颇有几分歧义。

    不过,也大差不差,的确是长大了,是他的功劳。

    转过身去,让晴雯帮着沐浴,少女顿时靠前过来,柔软依依的身段儿如藤萝攀附大树。

    「公子,你困了,就靠在歇会儿。」

    「嗯。」贾珩点了点头,微微闭上双眸,享受着雯式服务。

    待洗罢澡,贾珩起得身来,换上一身蜀锦圆领长袍,离了厢房。

    倒没有让晴雯,今日的确有些乏了,而且也需思量着明日之事。

    书房中,一灯如豆,人影双立,贾珩从柜中拿出药酒,递给晴雯道:「帮我涂着药酒,揉揉。」

    晴雯应了一声,涂着药酒,捏着肩头,而贾珩身上的疲惫稍稍消散了些。

    只是正在涂着药酒时,忽地自书房小厅中传来一把柔婉如水的声音。

    「夫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着?」分明是听说贾珩返回的秦可卿,领着宝珠和瑞珠二人,款步进得里厢,看向那被晴雯揉捏着肩头的少年,怔了下,也没什么意外。

    只是一眼瞥见贾珩肩头的淤青,芳心一惊,快行两步,蹙眉道:「夫君这是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贾珩只能简单叙说了下经过,道:「其实也没什么,先前不想说给你,徒惹担忧而已。」

    秦可卿面色顿了顿,坐下来,从晴雯手中接过手帕,心疼道:「夫君,我们是夫妻的。」

    贾珩闻言微怔了下,转眸看向那张满是关切之色的脸蛋儿,点了点头。

    秦可卿从晴雯手中接过药酒,倒在掌心,拿手搓着,然而涂抹在贾珩肩头,帮着揉捏、散匀,柔声道:「夫君,在外还是要多小心一些。」

    晴雯则退至一旁,静静看着夫妻二人,哪怕知道不该,心底仍难免涌起一股酸涩。

    贾珩点了点头道:「有时候也是难免的。」

    此刻,灯火下映照着的一坐一立的人影投映在墙上的立柜、高几上,夫妻二人小声叙着话,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

    纤纤玉手揉捏着肩头,过了一会儿,秦可卿柔声问道:「夫君,好一些了没有?」

    贾珩转头看向秦可卿,一边穿上衣袍,一边笑道:「这会儿好多了,原也不是什么重伤,歇两天就好了,对了,这时候天色不早了,也该歇着了罢?」

    说着,起身,扶过秦可卿的肩头,温声道:「这草药药气有些大,今个儿我睡书房好了。」

    「宝珠,去拿双被子来,我也睡这儿。」秦可卿柔声道。

    贾珩:「……」

    当然,这不是少女起心动念、贪欢痴缠,而是方便照顾自己。

    「那我还是回去睡罢,这边儿床榻有些小。」贾珩哑声失笑,轻声说着,然后挽起秦可卿的手,相扶着返回厢房。

    一夜再无话。

    翌日,雨水已住,天光放晴,贾珩一大早儿,起得床来,坐在厅中,与秦可卿围着一张圆形小几,用着早饭。

    秦可卿问道:「夫君,咱们什么时候去父亲那边儿?」

    「明个儿就去,我让人从学堂里唤上鲸卿。」贾珩拿着汤匙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粥,咽下后,轻声回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想来父亲这两天,也在为着工部的事发愁吧。」

    「还要等一段时日,最近都在忙着这桩桉子,等明天我和岳丈说。」贾珩道。

    正说话间,一个丫鬟进入厅内,打断了夫妻二人的叙话,道:「大爷,东院的妙玉师父说有事要见大爷,在书房等着大爷呢。」

    贾珩点了点头,对那丫鬟吩咐道:「让她先回去,等我吃过饭就去她那儿。」

    那丫鬟顿时应命,返身去了。

    贾珩抬眸看向秦可卿,温声道:「妙玉许是问着忠顺王的事儿,她原为仕宦之家,后因得罪忠顺王而阖家罹祸,幸在庙中出家才得保全自己,想来是听着忠顺王牵涉皇陵一桉的事儿,才过来问着消息。」

    「我原隐隐听人说过,说妙玉师父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母早逝,身世凄苦,不想还有这么一番原委。」秦可卿感慨说道。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用罢早饭,起身去了妙玉院落。

    妙玉已得了丫鬟的回话,折身返回。

    原也不大与人打交道,这时回去,倒也正合其意,只是心绪怅惘,孑立于廊檐下,看向庭院中的一株枝叶扶疏的桂树出神,因昨夜经雨,桂树抽出的新芽都见着雨露滚动,枝干更是湿漉漉的。

    不多时,妙玉心头微动,似有所感,凝睇而望,只见抄手游廊尽头的的门洞处现出一道熟悉身影,不是贾珩还是何人?

    「师太。」贾珩远远唤了一声,神情施施然而来,打量了妙玉一眼,道:「刚才师太寻我,我也正有事要和师太说。」

    妙玉压下心头的一丝欣然,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珩大爷还请屋里叙话。」

    二人进得厢房,分宾主落座。

    「师太这几天可还好?病体彻底大愈了吧。」贾珩看向转身沏茶的女尼,问道。

    女尼挽着妙常髻,着月白鹤绡僧袍,腰间系着水火丝绦,打扮更是非僧非道。

    妙玉提着茶壶,取过绿玉斗,给贾珩斟着茶,转身递将过去,声音清冷如碎玉相碰:「托珩大爷的福,贫尼一切都好。」

    贾珩接过绿玉斗,抿了一口茶,叙道:「昨个儿皇陵坍塌,宫里震怒,忠顺王也已被废为庶人,徒到恭陵作苦役去了,令尊的仇,到今日算是报了。」

    「这……」妙玉闻言,娇躯颤抖了下,只觉阵阵晕眩袭来,眼圈不由泛红,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从贾珩口中得到确认消息,那种心情又非昨日从惜春口中得知可比。

    贾珩连忙起身,抓住已然站立不稳的妙玉胳膊,低声道:「妙玉师太,还望保重。」

    妙玉转脸看向少年,明眸之中泪珠滚动,微微闭上眼眸,泪水无声流淌至脸颊,梨花带雨,神色哀戚。

    贾珩也不多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任由妙玉呜咽着,宽慰道:「若想哭,就哭吧,原是人之常情。」

    妙玉闻言,似再难抑制悲伤,埋入少年怀中,将螓首埋在贾珩肩头轻轻抽泣。

    贾珩扶住抖动的肩头,任由妙玉在怀里哭泣。

    或许,妙玉也需得一场眼泪,来告慰自己的父母。

    过了好一会儿,见妙玉情绪渐渐平息,贾珩才低声安慰道:「妙玉姑娘,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自毁逾甚,哀恸欲绝,还需望前看才是。」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此刻伤心过后,却惊觉自己竟然在少年怀中?

    贾珩松开妙玉肩头,低声道:「先前和你说过,当年那桩桉子,牵连太广,想要平反,并非易事,需要静待时机了。」

    妙玉这时,抬眸看向贾珩,觑见少年胸前衣襟哭湿的一片,眸光低垂,贝齿咬着下唇,真是没脸见人了。

    贾珩察觉到妙玉的目光,并不在意,而是道:「师太擦擦脸上的眼泪。」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

    妙玉伸手接过,扭身擦了擦眼泪,正要向着袖笼里揣。

    「师太。」贾珩伸手轻轻抓住手帕一角,妙玉都「昧」他好几块儿手帕了。

    妙玉低声道:「弄脏了,贫尼洗洗再给你。」

    「无妨,眼泪而已,又不脏。」贾珩面色顿了下,低声说道:「再说要洗,也应该是洗衣裳吧?」

    妙玉:「……」

    心头闪过一抹羞恼,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取笑她。

    贾珩拿过手帕,说着,落座下来,端起小几上的绿玉斗,呷了一口茶,道:「等会儿需到锦衣府审问桉子,那时我问问这桩桉子,回头再和师太说。」

    妙玉也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那气定神闲的少年,点了点头,「嗯」的一声,不再言语。

    贾珩坐了一会儿,放下绿玉斗,道:「就先这样,回头再说吧。」

    「那我送送珩大爷。」

    说着,妙玉将贾珩送到门外,目送着贾珩身影消失在月亮门洞外。

    「妙玉姐姐。」就在这时,从廊檐下忽而传来惜春的幽幽声音,似从墙角折弯处过来。

    妙玉几乎吓了一跳,转眸看去,暗道,惜春她什么时候来的?

    「妙玉师父惦念之事,可有了结果?」惜春抿了抿樱唇,看了一眼脸上泪痕犹在的妙玉。

    方才妙玉和他搂在一起,她都瞧见了。

    妙玉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忠顺王失势,父母大仇得报,虽未平反,但也算有了结果,而旁的事儿,应无结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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