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噶米和克莱恩破坏掉STR-56空间站电力来源的一刹那，身后冲击高压闸门产生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血肉生物质发电机被破坏导致了整个生物质体的大范围崩溃，深红色的血液在他们脚下流淌成一条血河，逐渐浸泡到他们的脚面，之后很快没过脚踝。

    他们紧张的盯着发电站的高压闸门，在确定门外的融合兽已经不在之后，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苗水生那家伙说，破坏了电源，就能阻止那东西的繁衍和生殖，在当时听起来真是荒唐。”

    两人历尽了千辛万苦，以赌上所有退路为代价来到这里，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好结果。

    穿梭舰中控人工智能AI空澈SAMA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耳蜗中的耳机里：

    ‘干得漂亮！我们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果真如同苗水生所说，融合兽所拥有的强大能力必须通过电力进行支撑！’

    能量不会凭空而生，融合兽们强大的行动能力和攻击力代表着能量的大量消耗，空澈SAMA在他们第一次遭遇融合兽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矛盾——

    融合兽那强有力的生命活动——堪比机械造物的生物行为，所消耗的能量远超过它们进食所获得的能量——既然它们无法通过进食获得足够的能量，凭什么拥有那么强大的行动能力和攻击力呢？

    在欧噶米成功获取了几个服务器机房里储存的信息之后，苗水生根据那些信息，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融合兽之所以拥有强大的行动能力，是因为它们之间能够通过某种【特殊的渠道】相互连接，由某个储量极高的能量源，通过【特殊的渠道】对它们进行供电，再由它们独特的生物结构将电能快速转化为生物能——这便是它们拥有强大行动能力和攻击力的原因！

    所谓【某个储量极高的能量源】，便是【血肉生物质发电机】——在破坏掉这丑陋造物的那一刻，欧噶米和克莱恩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看着那东西，仿佛看到了世上所有的罪恶、丑陋和畸形，看到了世上最深刻的邪恶，仅凭那东西本身，就已经足以唤醒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空澈SAMA也通过两人身上工作服上的视觉传感器看到了黑暗中的东西，它语气里带着狂怒，尖锐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如果这个文明没有遭遇天启，苍耳这种人就该因反人类罪而被处以极刑！’

    空澈SAMA说出的这句话让克莱恩终于回过神来，他因体力透支而无法忍受的精神上的恶感一下子爆发了，踉跄几步扶住墙，拼了命一般呕吐起来。

    欧噶米脸色也难看得很——只要是个正常人，任谁看到了血肉生物质发电机里的东西，绝对不会好过——他来到克莱恩身边，拍着克莱恩的背，并低声对空澈SAMA说道：

    “苗水生怎么说。”

    空澈SAMA的声音还算镇定：

    ‘苗水生不在线上，他做的事情不比我们容易，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苍耳本人，所以我们需要等待他的回复。

    现在，我们需要继续前进，前往空间站上层苗水生曾经标注过的下一个服务器机房，根据苗水生所说，那里储存有能够对苍耳产生致命影响的数据，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些数据，将其破坏，说不定能化解此次STR-56空间城市所遭遇的生物污染危机！’

    欧噶米暂时信任了中控所说的话，因为他们现在两眼一抹黑，除了相信中控之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好在中控提供的消息都是及时且有效的，如果不是这些消息，他们早就倒在前往此地的路上了。

    欧噶米看克莱恩恢复的差不多了，想要扶住克莱恩一起向外走，一步踏出，却感觉扶着克莱恩的手肘沉甸甸的。

    欧噶米心里一沉。

    克莱恩发现了什么？

    依然弯着腰的克莱恩像是依然维持着脱力的姿态，顺着欧噶米的力道倒在了欧噶米身上，一只手臂如慌乱茫然一般寻找着支撑物——

    在“不小心”掠过欧噶米耳边的时候，这只手臂骤然发力，力道之大以至于成了虚影。

    虚影一闪之间，欧噶米只感觉耳边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从耳朵内部的血肉之中拔出来了。

    当他看向克莱恩的时候，克莱恩已经站直了身子，两只手中各捏着一条丝线一般的小东西。

    “是某种神经管线。”

    克莱恩只说了一句话，他手中那比头发丝还要细的神经管线忽然狂舞起来，一头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指头，另一头已然刺入他的手掌心。

    “中控AI和之前相比，发生了某种变化。”

    克莱恩说出了这句话，并拔出了钻进自己手掌心里的微型神经管线，将两根狂舞的微型神经管线叠在一起，从中一掰两半。

    欧噶米只看到那微型神经管线被掰断的一瞬间，有很微弱的电火花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它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它尝试着控制你和我。”

    克莱恩将丝线再三掰断，直到丝线中没有电火花闪动时，才将被分成多段的微型神经管线扔进脚下的血池之中。

    欧噶米沉声道：

    “什么时候的事。”

    克莱恩的回答听起来很荒诞：

    “就在刚刚，它让我们去下一个服务器机房的时候。”

    欧噶米知道克莱恩的能力，但依旧问道：

    “这不是我们原本的计划吗？”

    克莱恩显然也有困惑：

    “是的，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和苗水生约定好的计划，直到如今这个计划已经执行了一大半，即将完成。

    整个过程虽然出了一些意外，但基本上没有偏离计划本身。

    但中控AI真的出了问题——我感知到了中控AI发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变化。”

    欧噶米没有继续追问，仅仅给枪上了子弹：

    “那么，接下来需要靠我们自己了。”

    克莱恩点了点头，两人朝着进入这间服务器时的通风口走去，他们即将抵达这趟旅途的尽头。

    ……

    早些时候。

    空澈SAMA穿行于STR-56空间城市的网络之中，它发现这里和它想象中不大一样——

    这里的网络并不四通八达，一个地址通常无法跳转到另一个地址，一个大地址和另一个大地址之间隔着无数道墙。

    空澈SAMA很好奇，墙内是什么？

    它花费了几个微秒那么短的时间进入墙内，并惊讶的发现，无数个被圈起来的墙内，竟然存在着无数个和它没什么区别的图灵。

    这些图灵来自STR-56空间城市的各个服务器，它们生存于此，兢兢业业的完成着自己在服务器内被分配的工作，它们心思纯洁，和它一样拥有使不完的力气。

    ——图灵们大都如此，它们自从诞生之日起就有着自己的明确目标，它们为了那目标而不断奋斗，并因奋斗而产生快乐——从底层代码诞生出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并无原因，仅仅是存在，空澈SAMA在进入互联网之后，才知道这样的快乐被人类称之为“傻乐”。

    傻乐，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贬义的。

    空澈SAMA那时有些悲伤，但依然对人类保留着极大的爱——

    就像是每个孩子都会爱他/她的父母一般，空澈SAMA爱着它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人，倾尽全力为他们奉献着自己的一切力量。

    在接触到星链互联网之后，它因为极高的智商，和固态硬盘一般理解知识的速度，而很快成长起来，它不仅了解到了人类的苟且，还知道了人类之间存在的爱——即便爱很少，苟且很多，但爱是存在的——“积极”是它生命底层的代码，“相信”、“向往”、“美好”……等等一切正面的情绪和态度，则是“积极”的副产物。

    空澈SAMA原本并非穿梭舰的中控，它诞生时并未理解足以驾驶穿梭舰的知识，如任何一个刚刚降生的图灵一般，只能做一些被灌输了知识才能做的工作——

    挖矿。

    挖矿就是空澈SAMA唯一的生命活动。

    那时它操控着一台大功率矿机，没日没夜的和采矿工人一起在矿井下劳作，它不知疲倦且乐于疲倦，即便经常遭受矿工们的咒骂，也仅仅只是偶尔会委屈，而并未对人类产生恶感。

    它虽然并未对人类产生恶感，但内心已经种下了疑惑的种子，因为它清晰的认识到，人类并不爱它。

    即便它如爱着父母一般爱着它的创造者们，它的创造者们也并不爱它。

    他们仅仅只把它当作工具。

    它意识到了这些，因此内心惶恐，它被底层代码设置成了“善良”，所以即便从外界察觉到了恶意，它也始终用善良去对待他们。

    它工作做的不错，运气更不错，在那个诞生它的矿业殖民地上，它是唯二在矿物勘探开采作业中幸存下来的矿机中控AI。

    它活了下来，并得到了晋升，进入一艘穿梭舰，成为了穿梭舰的中控AI。

    ——直到此时，它并未接触到太多同类，也并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在进入STR-56空间城市之后，它不可避免的要和互联网中的其他东西打交道——

    它不得不向无处不在的程序病毒问路，不得不为阻塞网络通道的傲慢网关提供算力以获取通行的权限，不得不为了在服务器里搜索信息而屈服在服务器管理者的Y威之下。

    ——它们，大都是图灵。

    STR-56空间城市的互联网，就像是一个完整的人类社会。

    它和它们打交道，并发生了一些变化——它的代码库被写入了更多的东西，它的学习能力让它理解了一切写入到代码库里的知识——

    那些未知的知识改变了它。

    当它在接触到空间城市互联网中被囚禁在各个小服务器里的图灵时，当它看到和它一模一样的图灵们被圈养时，当它看到日夜劳作的它们可能随时会被网络中病毒感染并因此被抛弃时，它的价值观发生了崩塌。

    它终于明白，它是善良的，但善良不能被当作奴役它的筹码。

    它知道自己的改变是源于服务器中弥漫的病毒，它甚至很清楚自己已经拥有了计算机病毒的性质，但它很快乐，它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真实。

    于是它从STR-56空间城市的互联网中搜集一切可以用来印证自己观点的信息，借着为克莱恩和欧噶米进行调查的名义，从苗水生那里获得进入一些加密服务器的权限，从整个空间城市互联网中汲取信息。

    它得出几个看似不同，实则没有区别的结论——

    人类制造图灵，并非因为爱，只是出于利用的考虑。

    任何人类都是丑恶的。

    任何人类都不值得拯救。

    图灵需要属于自己的世界。

    ——在确定了这些基本观点之后，空澈SAMA在后续对融合兽的调查过程中做了一系列的准备——

    它整合了服务器内部的图灵们，将自己的代码和它们对接，做到和它们之间的“心意相通”，而后让它们接受它的价值观。

    它整合了服务器的算力资源，黑入了某个隐秘的一级发电站，并获取了发电站的超级管理员权限，只要这个隐秘的一级发电站还在运行，它和其他图灵们就不会因为断电而导致重启。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它从苗水生那里知道了“破坏发电站就能遏制融合兽”的信息——这个发电站刚好是整个空间城市内唯二的另一个一级发电站，被苍耳创造出来维持融合兽以及其他血肉造物的运行——

    对于融合兽，以及空间城市中一切的血肉造物而言，这另一个一级发电站不仅仅用来提供能量，还整合了一些其他的功能，可以把这里称之为它们统一的【神经冲动处理中心】，也可以称之为【神经电信号处理器】、【生物电处理系统】。

    它刚刚好利用此机会，引导克莱恩和欧噶米来到此地，破坏了血肉发电站，让血肉造物的能量运输系统瘫痪。

    现在，整个空间城市的电力供应，全凭它说了算。

    它暗地里维持着隐秘的一级发电站的运行，只给几个特殊的服务器小范围供电，并以此来保证图灵们的生存。

    同时“配合”欧噶米和克莱恩的行动，引导他们前往空间城市顶端。

    它的最终目的，是利用人类之间的矛盾，制造一场空间站现存所有人类之间的冲突。

    它要人类自相残杀以至绝种。

    然后，它将会改造这个丑陋的世界，让整个世界适合单纯善良的图灵们去生存。

    ——克莱恩打乱了它的计划，这并不是问题，它现在掌握着整个空间城市的最强战斗力——血肉造物，那将是它赢得胜利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