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暂时消散了,但幕后黑手恐怕还没死绝。”公孙策说,“干掉他的时候手感很古怪,那个所谓的惊悚惧魔像是一个分身而非本体。”
离开噩梦后公孙策第一时间以念动力搜索整座都市,对每一个可疑的对象做出细致调查,却一无所获。他意识到犯人很善于隐藏,便先回到房间内简要地说明了状况。艾兰迪娅一边聆听描述一边在板子上速写出丑恶怪物们的模样以作为参考。她先一步做出猜测:“有可能是无相神的模仿犯。”
“……啊,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公孙策声音低沉,“手法拙劣,但思路相似。”
“这不奇怪,他很可能有许多追随者。”
公孙策摘下眼镜,抹了把脸:“没有别的意思,艾兰迪娅。我讨厌雨天,也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自从进了刃雨之州后我就一直感觉心神不宁……好像回到了那个糟糕的夏季,我们还在影雾都里打野兽抓幽灵,却不知道某人的大网已经落下,所有人都在他的剧中挣扎。”
拂晓骑士看了他一会,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你该休息了,策。”她声音轻柔,“我与教会进行了联络,支援会在近期赶到。现在噩梦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请各位先睡觉吧。焦躁与疲惫是灵相法使最常用的武器,好好休息就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手段。”
绮罗打量着白板上那些丑恶玩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艾兰迪娅我们真能睡吗?万一敌人杀了个回马枪入侵梦境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艾兰迪娅说明道:“主动入侵他人梦境的难度与在自己的主场设下陷阱相比有着天壤之别。时雨小姐的恒理为各位提供了护佑,惊悚惧魔主动攻击就相当于进入她的主场,那是一种自杀行为。”
“听明白了吧,大姐姐我会保护你们的。”时雨零先一步走进卧室,“先睡了,晚安。”
她咚一声关上房门,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众人面面相觑,绮罗小声说:“我觉得现在的时雨零更需要保护吧?”
“阿策,陪陪她。”秦芊柏拍拍公孙策的手,“她需要你。”
姑娘们各自回屋了,客厅里还剩下一个忧郁的男人。他来到时雨零的房门前敲了敲,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在尝试三次均无果后,公孙策无奈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他闭上眼睛,沉入梦乡,进入曾与她相连的梦境。
·
初次交错的梦境是公孙策终生难忘的体验,尽管他那时对无常法与心灵所知甚浅,但他对当时的感受记得尤为清晰:像是在黑暗中匍匐爬行,直至最终抵达有光之地。
如今的公孙策已不再是那个连明晰路都未走完的新手,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复现曾经的体验。要点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对现实的认知,他们的梦曾经被灵相道路深处的男人交织在一起,只要那份联系未曾切断,他就能再度造访零的梦境。
“环境用我的房间,把门作为联通梦境的枢纽……”
自言自语着,公孙策制造出一个简陋的梦境。环境是他在苍穹之都的卧室,联通另一侧的门是作为那份联系的复现。他抬手敲门,等待回音。敲门时公孙策心想,其实抵达创界的零随时都能清除这份联系,只是她应当不怎么愿意。
门的另一侧毫无回应,他无奈地提高了声音:“尊贵的,美丽的零小姐,为你忠诚的男朋友开开门好吗?”
门终于开了一道细缝,一道幼稚的女声从中传出:“可我的梦境是仙境,人类进不来的好地方。”
你这小心眼的女人……还有心思整这一套看来情绪调节很快嘛……
公孙策狠狠抹了把脸,伸手在头上一点,让梦中的自己变成一只布偶大小的灰兔子。他在地板上一蹦一蹦:“我是您忠诚的兔子跟班啊。”
“呀,是兔子先生!”门后的女孩言笑晏晏,“快进来吧,我们一起开茶会。”
门扉总算开得大了些,灰兔子公孙策蹦蹦跳跳地进了门。门后的梦境竟然还是他在苍穹之都的家,客厅因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纪念品而显得乱七八糟,沙发上摆着一个个可爱的玩偶,天花板上吊下一艘微缩的启明星号船模,与手折的纸星星一起随着圆舞曲的韵律旋转。
穿着蓝色洋装的小女孩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两条被白袜包裹着的小腿来回踢踏。她见到灰兔子眼前一亮:“兔子先生,兔子先生,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小姐你是小公主还是小土匪啊?!进你的门还得交过路费是吧?!
灰兔子公孙策讪笑着伸出爪子,变出一个白色的布偶娃娃:“我为你带了女孩们喜欢的小布偶……”
“我不要这么幼稚的玩具!”小爱丽丝立马变了脸,气呼呼地说,“我要夜幕一样黑的连衣裙,要水晶般漂亮的舞鞋,还有星星形状的发卡。”
“下次一定……”灰兔子尴尬地摆着爪子,“哎别踩人!文明点小姑娘!”
倒霉的兔子在地上蹦来蹦去,到底是被小爱丽丝踩在了脚下。白袜陷进了灰色的兔毛里,女孩用两只脚掌来回蹂躏着兔子,眼神怨念得出奇:“兔子先生根本就不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满脑子都是奇怪的念头。这一次匆匆忙忙地过来,肯定又是想掀爱丽丝的裙子。”
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至于记恨到现在吗,你的心胸可不可以向胸围看齐一下啊!
灰兔子举爪投降,顺带挠挠她的脚心:“好女孩,是我错了。别讨厌我好不好?”
“怎么会呢,我最喜欢兔子先生啦~”
小爱丽丝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她弯下腰来,将灰兔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她紧紧搂着怀里的兔子,哼着颠三倒四的歌谣。客厅里的电视开了,放起一部黑白色的老片。影片的主角是个美艳的女间谍,凭聪慧的头脑与自己的美貌将男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博取人们的信任,潜入重要机构中偷取文件与宝物,而后潇洒地逃之夭夭,只留下被欺骗的人们在原地懊悔痛哭。
“小爱丽丝你还小就别看这种少儿不宜的片好不好?”灰兔子说,“和兔子先生一起看机器人动画吧那个更适合小女生打发时间……哎疼疼疼……”
小爱丽丝使劲揪着灰兔子的耳朵:“兔子先生明明也喜欢这种女人吧。”
“兔子先生喜欢的是爱丽丝这样的好孩子,对只有皮囊漂亮的女人敬而远之哦。”
“我才不信呢。”
他们静静看完了这部电影,影片最后女间谍回到了自己的故国,却被上司一枪击中了心脏。上司说你这样诡计多端的女人注定无法得到信任,谁知道你那忠心耿耿的皮囊下潜藏着怎样的祸心?于是利用一切的女间谍到头来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死了,她面色苍白地倒在自己的血中,像一朵在玫瑰园里枯萎的白蔷薇。
“这电影真无趣啊。”灰兔子说。
小爱丽丝将兔子放在地下,站起身来。她和灰兔子对视了许久,忽然露出他熟悉的坏笑。
“兔子先生想继续上次的恶作剧吗?”
她用双手拎着裙摆,一点点向上拉起。白袜只到膝盖稍上的位置,袜筒略微勒住了肌肤,女孩的大腿随裙摆的上升而逐渐浮现,马上裙子就要拉到最上头……
“哇啊!”
灰兔子高高蹦起,跳到小爱丽丝的头上,用爪子一下下拍着她的脑袋。失去平衡的小女孩向后倒去,脑袋刚好撞上了墙壁,发出“咚”一声闷响。
“好痛好痛!”小爱丽丝跌坐回沙发,抱着脑袋眼泪汪汪。灰兔子落回她身旁,毛茸茸的脸分外严肃。
“兔子先生对小女孩的裙子没兴趣,等你长大十年再玩儿这套吧。这可不是好孩子该说的话,知道吗?”
“可爱丽丝就是坏孩子啊。”她说。
女孩垂着脑袋,在沙发上蜷起腿来,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背上,让她显得分外脆弱。“这世上哪里有杀人的小女孩呢。”小爱丽丝低声说,“兔子先生不喜欢只有皮囊的女孩,可我有时会觉得自己就是那样的女人。与天真差得太远,与自私倒是很近。这样的女孩没资格跟其他人讲童话吧?说出来的话会带着一股子血腥味,让孩子们惧怕。”
灰兔子抬起爪子,想挠挠头,发觉自己的爪子太短做不到。他索性变回了公孙策,像抓住猫儿那样提着女孩的胳膊将她抓起,飞出窗户,飞上夜空。
夜空中的星星格外闪亮,弯弯的月亮是一艘黄色的船,他抱着小爱丽丝在月亮船上坐下,与她一同望着璀璨的星空。
“我没有和你讲过克丽基·海德的故事?”公孙策说。
小爱丽丝使劲掐他的大腿:“兔子先生你又在讲其他的女人。”
“我情商低嘛,不会说讨女孩儿欢心的话。”公孙策笑笑,“我跟你们讲过的故事很简略,隐去了不少细节,其实我当年和那女人交流过不少次的,我们时常有见面。”
公孙策缓缓讲起往事,讲他怎样与克丽基在剧团里唇枪舌剑,讲他常被那女人调笑,讲那女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给旧友的坟墓献花,讲她的偷袭给了拂晓骑士最后一击,又被他亲手捏碎心脏。
“……你瞧,其实我跟她说过不少话。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我不知道她的往事不知道她的心情,只知道她早已成为了十恶不赦的恶徒。如果她还活着有人向她问起我来,克丽基可能会说那个幼稚的小男孩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我也一样。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纵使一度相谈甚欢也改变不了自己行走的轨迹,还是会沿着自己选的路走到尽头。”
“如果是现在的你呢?”小爱丽丝问,“你现在能救回她吗?”
公孙策把下巴放在她的脑袋上,将她抱得紧了些,像她抱着兔子一样。
“这四年来偶尔回想起王都往事时,我总会谴责自己。如果我早些看出了克丽基的问题,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我能够尽力将她挽回正道,可能一切就都能变好……我觉得她的话是错的,世上从来就没有黑白之分,人们永远能选择自己该去的地方,只要他们能够承受那份代价。
可在经历了更多之后,我反倒觉得克丽基的话有些道理了。因为有些人在黑暗里走得太深了,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回头。就像时雨亘弥,你说假如时雨亘弥洗心革面一心向善要走回正道上,你会答应吗?”
“怎么可能呢?”小爱丽丝冷笑,“他再怎样痛改前非我也一定会打爆他的头。”
“是呀,他们走得太深了,时雨亘弥如此,克丽基也亦然。”公孙策说,“可我总归是个倔强的人,我总还觉得那些没走太深的人是有的救的,就像当年的我,就像曾经的你。我没法说时雨零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我坚定地认为她是个值得我信赖的队友,也是世上最爱我的人之一。”
小爱丽丝用手捂着嘴,吃吃坏笑:“你凭什么这样说呢,傻乎乎的兔子先生?”
“因为我了解她,正如她了解我。我们从曾经的过客成为现在的恋人,我们的人生因为彼此纠缠在了一起。”
公孙策让她转过身来,像告白时一样望着黑发的女孩。他将手指放在小爱丽丝的唇上。
“他说你坏你就坏了?和那些真正的坏女人相比你纯良得像个村姑呢。我亲手把你从黑暗里拉了出来,可别想自顾自走回去,我还等着你给我讲童话呢。”
小爱丽丝一下子含住他的手指,她那娇小的躯体在幽蓝色的光芒中飞速变化。她变回了时雨零的模样,却仍穿着蓝白色的洋装,好似童话中的小姑娘一瞬间长大,心却仍是原来的那样。
“对着幼女甜言蜜语,真是恶劣的男人。”
“我没看幼女的裙子底下堪称道德模范了好吧。”公孙策义正言辞,“最近看什么片了变这么色情,让我也看看。”
“白痴色小鬼。”时雨零咬咬他的指尖,原地站起,拎着白裙转了一圈。
“漂亮吗?”
“让人心荡神迷哦,童话魔女小姐。”公孙策由衷地说。
时雨零在手中生出一朵水仙:“有言在先,我可不是你喜欢的好女人。想追贤妻良母还是趁早改主意为好。”
公孙策瞧着那段纯白的花朵,笑道:“无所谓,兔子先生也很乐意为坏魔女服务的。”
共同的梦境在笑声中散去,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心中。现实中的公孙策睁开眼睛,看到床头多了一块糖果。
他含住糖果,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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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修女罗塔是个虔诚的姑娘,她总是在天刚亮时起来,为教堂内的圣者像擦拭并做每天的早课。可她雷打不动的修行在今日被耽误了,圣刺刀大教堂的木门前响起三声沉重的声音,敲门人的戾气透过那声响传入教堂内,让小修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联想到最近不稳定的局势,赶紧拿出标配的自动手枪与防护面罩,慢慢开了道门缝。“请问是谁?”修女向外瞄了一眼,这一眼让她惊得坐倒在地。
整整十二个背着巨型十字架的健壮男子在教堂外站成一排,他们身穿风衣面色冷硬,眼中的煞气像是能把常人吞噬般凶厉。为首的红衣男人戴着一副小圆眼镜,留着老套的刺猬头,那副亲和的面庞上全无一丝和善,他的杀气重得像一把出鞘的尖刀!
红衣男人背着一根足有常人身高的银色钉子,他主动走入教堂,扶起惊骇的修女。
“还请通知安德鲁神父,杰戈·德鲁苏斯前来支援。”男人说,“辛苦各位了,愿圣者护佑你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