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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919风暴
    高拱递上来的奏疏,让冯保也警觉起来,之前的娇狂之气荡然无存。

    实际上,当初在乾清宫听到隆庆皇帝把他的名字也列入顾命大臣之列以后,这些天人走路都是有些飘的。

    他的地位,自我感觉是稳如磐石。

    要知道,这些年,不管是在裕袛还是在宫里,他都是全心全意对太子好,相对那些对太子好的人,他都是恭敬有加,这里面当然就有太子的生母李贵妃和嫡母陈皇后。

    因为这些年的努力,冯保在陈皇后和李贵妃眼里,就是和其他趋炎附势的太监大不相同。

    别的太监都是拼命巴结皇帝,获得圣宠,为自己升官发财捞好处,而冯保只是静静的站在后面,看着那些太监的争夺,就是一心一意对太子好。

    当然,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冯保这样的表现,在陈皇后和李贵妃眼里,那就是因为在裕袛这些年一直都是冯保在照顾朱翊钧,这是照顾出感情了。

    和隆庆皇帝想的一样,他们十分放心让冯保继续照顾朱翊钧,自然对隆庆皇帝临终前把冯保列入顾命大臣一事也是不反对的。

    所以也给了冯保自信,认为不会有人敢再对他出手。

    这时候对付他,可就是在质疑先帝,对先帝不敬。

    这在封建王朝,大不敬之罪可不是小事儿,不说抄家灭门,下狱治罪是完全足够了。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高拱就对他亮出了屠刀。

    所谓的《陈五事疏》到底是要做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冯保现在拿高拱也没办法,也只好先敷衍着,想着等魏广德回来,再和他密谋一番,找机会把高拱掀翻。

    只是,他小看了高拱的决心。

    在看到第一次上疏没有什么结果后,第二天高拱再次上疏说起这个事儿,希望皇帝把奏疏转给内阁,由内阁票拟谕旨。

    这简直是图穷匕见,就是要把他冯保置于死地了。

    现在的朱翊钧已经不是太子,而是大明朝的皇帝,但是毕竟年岁尚小,是看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的。

    所以在知道这份奏疏后,也没有多想,就对冯保说道:“既然首辅大人要内阁处理,那就交给内阁吧,然后批红。”

    不管怎么说,高拱奏疏心思其实并不在奏疏内,一般人看了只会认为高拱的奏疏是一心为公,根本想不到是在打压冯保,是要夺司礼监的权利。

    孟冲看出来了,可这个时候面对突然冒起的冯保,他也选择了默认。

    毕竟,他虽然年岁大了,可还想再干两年,可没想着现在就被冯保挤下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和高拱进行一些合作也是可以的。

    说实话,孟冲很后悔,隆庆皇帝临终前他居然没有在皇帝身边,把顾命大臣这个职位落到冯保头上。

    是的,孟冲虽然是老人,政治经验丰富,可他也没看明白隆庆皇帝为什么把冯保列入顾命大臣之列的含义,只以为那是皇帝在弥留之际产生的错觉。

    任何人,只要那时候在皇帝身边,或许都会得到那份信任。

    没看到,先帝最不喜欢的陈皇后都因此得到了“总裁”大权吗?

    凭什么,还不是因为那时候她在皇帝身侧伺候。

    奏疏就这样从司礼监重新回到了内阁,高拱也不避嫌,直接拿着自己的奏疏就在上面票拟。

    这个时候可不是顾忌颜面的时刻,他已经把冯保得罪了,那就只能往死里得罪,没有缓和的余地。

    反正,只要斗垮冯保,他还有孟冲、陈洪可以使用。

    用皇帝的口吻,高拱批红写道:“览卿等所奏,甚于时政有裨,具见忠荩,俱依议行。”

    等他写完后,这才把奏疏叫高仪过来看看。

    他明白,这个事儿,张居正肯定不满意,魏广德如果在内阁,估计也会这样,所以尽快把奏疏内容落实下去,搞成既定事实最好。

    他可是知道,魏广德和裕袛那帮太监和官员的关系都是不错,想来冯保既然可以和张居正勾接,自然也可以和魏广德联系。

    对这份奏疏,即便知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张居正都没理由反对,也只能默认,而高仪则是看过后直言“如此甚好”。

    高拱这时候在内阁和高仪说这个事儿,也就是一个意思,那就是这个奏疏的批示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内阁的集体决定。

    虽然魏广德还没到京城,张居正还在往天寿山陵寝赶路,但在京的两位阁臣可都是看过的。

    冯保不知道高拱会在奏疏上怎么批,但想来肯定不会好。

    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孟冲都是屁都不放,显然他的态度也是昭然若揭。

    不过,他只能在自己屋子里发脾气,却一点办法没有。

    “干爹。”

    就在这时,房门外忽然有小太监轻声呼唤道。

    “进来,什么事儿?”

    冯保这会儿脾气可不大好,所以语气也是颇重,可没有表现出在后宫贵人们面前温文尔雅的感觉。

    “这是张阁老府上管家游七悄悄送来的条子,说是张阁老给您老人家的东西。”

    那小太监轻轻推门进屋,小心翼翼把一封书札双手递到冯保面前。

    “张居正?”

    冯保只是低声说了他的名字,随即伸手拿过书札,打开看起来。

    其实条子内容不多,就是说了时间地点和在场的人,剩下就是高拱说的那句话,可没有交代前因后果。

    这条子被冯保看后,第一时间并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也就是觉得高拱够狂,居然敢称呼新皇为十岁孩童。

    不过这毕竟也是事实,冯保暂时还没往深了想。

    尽管如此,冯保还是对这张条子上了心,毕竟张居正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送来这个消息。

    现在看不出来什么,那说明自己暂时没有理解张居正的用意。

    把条子收在怀里,冯保开口问道:“张阁老现在何处?”

    自己不懂,那不会问吗?

    找个机会见见张居正,当面一问,不是什么都明白了。

    “张阁老已经启程前往天寿山,视察先帝陵寝工程去了,随行的还有工部的朱衡朱尚书等人。”

    那小太监倒是知道这些事儿,毕竟冯保坐稳东厂厂公已经有两年,整个京城的大小事儿,东厂每天也会给他这里送来条子,然后再由他交到皇帝手中。

    这个规矩,也是东厂仿效锦衣卫的做法学来的。

    而现在,赶工大行皇帝陵寝一事是朝廷重中之重,而在前两日,朝廷最重要的事儿还是新帝登基仪式。

    “走了?”

    冯保追问道。

    “已经出发了,干爹,要是有重要的事儿,我这就安排人去追。”

    那小太监看冯保的态度,知道其中肯定有事儿,急忙开口道。

    “追,追个屁。”

    冯保低声骂道。

    张居正的事儿是能耽搁的吗?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这事儿要真做了,不仅让小皇帝脸上不好看,陈皇后和李贵妃那里,他也讨不到好去。

    “可惜.”

    冯保刚说出俩字,忽然来了精神,又问道:“锦衣卫那边有传来消息,魏广德到哪儿了?”

    冯保想到魏广德来,圣旨发下去有些时日了,也不知道魏广德现在什么情况。

    “按照之前的行程,现在应该过扬州到淮安附近了,抵京应该还需要些时日。”

    谁说反派身边都是无用之辈,实际上能上位的,不管正派还是反派,身边都不缺乏有才干之人,而且能上位的,本身也必有过人之处。

    政治上,其实本来就没有正派和反派之分,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区别。

    “怕是来不及了。”

    听到魏广德距离京城还远,冯保不由喃喃低语。

    “干爹,要不要去问问张阁老是何意?”

    虽然不知道那条子上写的什么,可那小太监直觉以为,肯定是张阁老给自家干爹支招了,只是干爹想不明白什么。

    冯保摆摆手,示意不用。

    冯保还在为应对高拱的出招而忧虑,高拱那边在把奏疏送入宫中后,就静静等待着。

    通过孟冲和陈洪,他知道小皇帝听了他草拟的批示,并没有表达反对的意思。

    想想也是,一个小孩童能知道什么,怕是把他卖了,只要用为他着想的语气告诉他,或许他还会乐呵呵帮着数钱。

    只是,小皇帝知道钱这个概念吗?

    高拱志得意满,随即开始下一步行动,那就是安排人弹劾冯保。

    就算这些弹劾不能给冯保定罪,也要让他无法立足朝堂,只能灰溜溜下台回家“养老”。

    若是魏广德在这里,只会乐呵呵笑笑。

    高拱实在是太顺了,人也飘了。

    太监这个职业,在高拱的算计了,都是按照官场来看的,居然想着以为弹劾就能让太监上奏致仕乞归。

    对付太监,那就必须把罪名给定上,即便不能严惩,也要让他在京城待不下去,只能灰溜溜发配南京。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这个太监对宫里的影响,哪有什么致仕的说法。

    于是,先前吏科都给事中雒遵弹劾冯保的奏疏,就被高拱抛了出来。

    而这,只是高拱发出全面出击,集中火力打击冯保的开始。

    而高拱,此时自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要他的门生故吏上疏弹劾冯保,迫使冯保下台。

    按照高拱的部署,以工科给事中程文为首的一批言官在雒遵奏疏引发朝廷关注后,马上就以个人或者联名放方式上奏。

    他们弹劾冯保,更是搞出所谓“四逆六罪”、“三大奸”等骇人听闻的罪名,措辞毫不掩饰,欲置冯保于死地。

    高拱有些飘,可他的那些门生故旧却没有,知道打蛇不死必受其祸的道理,借鉴当初正德朝搞刘瑾的模式,一个个罪名往冯保头上丢,一时间京城官场为之大骇。

    要知道,这些言官口诛笔伐的可不是旁人,是先帝定下的顾命大臣之一。

    虽然冯保是个太监,但因为以往并未和外朝有什么联系,所以外朝大部分京官知道他,就是服侍太子的太监。

    因为没有接触,自然也不会有恶意,最多鄙视一眼就罢了。

    可是很明显,身为顾命大臣之首的高拱这是发了狠要搞死这个顾命大臣里的异类。

    比如“不可赦”罪第一条,就是指责冯保虽然是个太监,却精通房中术,给先帝“海淫之器”、“邪燥之药”,导致先帝因此生病至死。

    显然是在指控冯保是害死先帝的元凶之一,仅凭这一条,足可处死冯保。

    也不知高拱是疏忽还是故意,他都没有对外表面当日在乾清宫里发生的一幕,或许在他看来,和一个太监一起成为顾命大臣,实在有失体统。

    于是,在指控冯保害死隆庆皇帝之后,程文又怀疑冯保“矫诏”,假传圣旨的罪名,将自己的名字也放在顾命大臣之中。

    在这里,程文只表示怀疑,他不认为太监有治国之才,何况依祖制,宦官是不能干政的,先帝的旨意也不能违抗祖制。

    这,或许也是高拱故意的一次试探,看看宫里的陈皇后对此有何反应。

    他橄榄枝已经抛给陈皇后和李贵妃,但是宫里却没有表达出对他的支持态度。

    提到祖制,瞬间就击中了文官们的激点,他们之前对遗诏也是有些许不满的,主要就是冯保这个问题。

    但是看到宫里和内阁貌似都没有对此质疑,所以他们也只能将此埋在心里。

    现在好了,有人带头质疑,而且还搬出祖制来,情况就大不相同。

    已经有人私底下猜测,可能冯保只是现在的目标,这次首辅大人的最终目标,那就是剑指那位拥有“总裁”之权的陈皇后。

    现在,应该叫陈太后才对,毕竟新皇已经登基。

    一场表面上只是针对冯保的风暴,貌似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毕竟,祖制里不仅禁止宦官干政,还禁止后宫干涉政务。

    在一些人看来,只要搬出祖制,就算隆庆皇帝真的下了让陈皇后和冯保干政的旨意,貌似也是可以推翻的。

    甚至,这些言官建议皇帝,将冯保逮捕审问,明正典刑,如有巧进邪说,曲为保救者,亦望皇上明察。

    这前一句,不仅要把冯保罢官,而且还要他的性命;这后一句,含沙射影指向张居正等人,使他无法为冯保说情。

    只要借此拿下冯保,剥夺陈太后的总裁权,貌似也顺理成章。

    这是高仪在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因为高拱从始至终都不曾向他透露过有这个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