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沉沉的,似有一场大雨将下未下。
自得了天晟帝赐婚的圣旨,顾修文整个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木然的站在庭院里,看着黑沉沉的天,突然生出一种天大地大,心无所依,力无处使的寂寥感来。
身后有一缕淡淡的梨花香袭来。
顾修文知道是谁来了,但他却不想回头去搭理。
“修文。”
德妃轻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道:“我知你在怪母妃。”
顾修文没有回头,他沉声道:“儿臣怎敢。”
虽然顾修文嘴上说着没怪,但他们母子都心知肚明,因魏婉芸一事,他们母子俩的感情再也回不到之前那般了。
德妃摆了摆手,将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屏退了,这才提步走到顾修文身边的石桌前坐下。
“母妃也是为了你好。”
德妃见旁边站着的顾修文没有反应,继续道:“这么多年,我们母子俩何曾生过龃龉?如今你为了一个外人来跟母妃置气?”
“母妃所作所为都是为你!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母妃的一番苦心?”
说到这里,德妃重重的叹了口气。
“太子昏庸,圣上早就不满了,这太子之位迟早要换人坐,就算你不争,老三又岂能放过你?”
“这宫里头到处都是笑里藏刀,谁真正对你好的,你现在都还看不明白吗?”
一番质问,听得顾修文越发怒火中烧。
他蓦地转过头来,冷眼看向德妃:“母妃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儿臣,而是周家的荣辱和您的尊崇!”
一句话,把德妃酝酿了好半天的情绪给打破了。
她皱眉,瞪着顾修文怒斥道:“你懂什么!若非周家无条件给你支持,你又如何能跟老三分庭抗礼?”
“你是我的亲儿子,我焉能害你!”
顾修文似是懒得同她辩解,他有些颓然的转过了头去,自嘲的笑道:“如今可好,都随了母妃的心意,儿臣娶傅瑶,得了傅家的支持。”
“其他的话,母妃就不必惺惺作态的演戏了。”
说着,他提步便走。
见状,德妃蓦地站起身来,“你站住!”
顾修文脚下的步子一顿,却并没有回头。
德妃恨铁不成钢道:“只要你得到了那个位置,这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别说一个魏婉芸了,到时候你就是要整个靖王府,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话音才落,顾修文拢在袖子下的拳头蓦地攥紧,但他依然没有说话。
眼看着他提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德妃突然笑道:“母妃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放心明日你过来,母妃保证让你得偿所愿。”
听到这话,顾修文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魏婉芸。
他这才转头,满眼疑惑的看向德妃。
“你要做什么?”
闻言,德妃只笑了笑:“你明日自会知道。”
在她看来,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最惦记着的。
魏婉芸如今有靖王府护着,又刚被圣人赐婚,明面上她自是不能拿她怎么样,但她也不是毫无办法。
只要将人叫到她宫里头……
等事成了,了却顾修文这一桩心愿,自然就能修补了他们母子感情。
届时,魏婉芸做出那等丑事,巴不得将事情捂下来,不敢声张,她既报了仇,也成功用这个拿捏住了魏婉芸。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事情败露出去,反正已经跟靖王府撕破了脸皮,魏婉芸不要脸面,靖王府和皇家都还是要的。
所以,这件事就也不可能让她宣扬出去。
不管是进是退,这一招都对自己有利。
德妃已经成竹在胸。
顾修文自是没有错过她嘴角露出的讥讽笑意,虽然不知道自己母妃要对魏婉芸做些什么,但他知道,一般她露出这种笑容,肯定没什么好事。
顾修文有些紧张道:“你莫要害她!”
闻言,德妃笑了笑,她朝顾修文款步走近,“我的傻儿子,母妃是是帮你,当然不会害了她。”
顾修文并不怎么相信。
“你且信母妃这一回,反正明日你进宫来就知道了。”
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德妃这么说,顾修文只得闷声道:“那我且再信母妃一次。”
面上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在打着小算盘。
明日他早一些过来,若真有什么事,也能照拂魏婉芸一二。
而他想的这些,又哪里能逃过德妃的眼睛。
她眼底笑意越发加深了几分。
这一夜,暴雨未歇。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收停。
魏婉芸昨日跟赵兰心说了些关于顾瑾知的闲话。
她本意是不想让赵兰心担心,想让她觉得自己对这桩婚事也很满意。
不曾想,她解释得越多,反而越让赵兰心同魏清钥一样,以为她是在故意隐藏伤悲。
之前赵兰心怎么看闵楚然也不顺眼,盼着魏婉芸能回心转意,如今被这道赐婚的圣旨一搅和,赵兰心怎么看魏婉芸都是在故作坚强。
她甚至还不住的自责,怪自己没有早些应下闵家的婚事。
若她能早些点头,让她和闵楚然定下来,也不至于会有圣人赐婚这一说。
魏婉芸现在就是生了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赵兰心身子弱,又揣着心事,魏婉芸怕她郁结于心,所以早早的就起来过去陪她用早膳。
不能从闵楚然的身份上解释,她就只能用自己的态度,一点一点让他们相信了。
她这边才照顾赵兰心喝了药,就听有翠珠在外面急急忙忙唤道:“小姐,小姐!”
魏婉芸放下药碗,打起帘子出去,就要提醒她两句不要那么冒失,却见翠珠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锦绣回来了,在明珠阁。”
也不怪翠珠惊讶了。
魏婉芸都没想到,锦绣还有主动回来的一天。
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跟着的胡妈妈,叮嘱其照顾好赵兰心,这才随了翠珠往明珠阁赶。
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全都焕然一新似得,散发出蓬勃生机。
天还是有些灰蒙蒙的,眼看着还有一场大雨要下。
魏婉芸踩着濡湿的回廊,一路去了明珠阁。
才走到门口,就见自己院中站着一穿碧绿纱裙的女子。
发丝轻挽,头戴翡翠簪,身姿苗条婀娜,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便是一副安静美好的画卷。
跟之前在兰芳园里伺候的丫鬟锦绣判若两人。
看得出来,德妃或者周家的人对她挺好。
至少,看起来不错。
听到脚步声,锦绣含笑朝魏婉芸看过来,“奴婢锦绣,见过小姐。”
她笑意盈盈的模样,挑不出丝的错儿来。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觉得窝火。
魏婉芸提步走了过去,比起锦绣的装模作样来,她的面上连半点儿敷衍的笑意都没有。
“你倒是敢回来。”
魏婉芸的声音冷且脆,但锦绣丝毫没放在眼里。
她眉眼弯弯,展颜笑道:“小姐,奴婢知道,小姐对奴婢定然是有气的,之前奴婢所做的那些,也实在是身不由己,还请小姐见谅。”
“之前的恩怨咱们可以先不提,今日奴婢是奉德妃娘娘之命,请您进宫的。”
魏婉芸在她身前站定。
她往日没觉得,如今细看才发现,锦绣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样。
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睛像是会勾人似得。
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她生得虽纤细苗条,但魏婉芸比她更高了半个头。
她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就差把“小人得志”几个字写在脸上的女子,冷笑道:“我不觉得,我跟德妃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便是请我进宫,也不该是由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来请。”
话音才落,锦绣面容一僵,刚刚的笑意也维持不下去了,她嘴角瘪了瘪,语气也冷淡了些:“去与不去,是小姐的自由,奴婢只是负责把话给德妃娘娘带到。”
“娘娘说了,夫人的毒……”
说到这里,锦绣抬眸,目光里泛着冷意道:“这天底下不可能在别处有解药了,便是之前的周神医在世也不能。”
“娘娘那里也只此一份。”
“小姐若想救夫人的话,可得抓紧了。”
说着,锦绣提起步子便要走。
魏婉芸脚腕一转,拦在了她跟前。
她目光凌厉的看着锦绣,“你这话什么意思?”
闻言,锦绣露出了不出所料的了然神色。
“要再晚一点儿,夫人的毒,就算是有解药也无济于事。”
她对魏婉芸福了福身子,笑道:“娘娘说了,不想同靖王府交恶。”
“所以,想请小姐进宫一叙,由娘娘做东,大家握手言和,将来也好互利互惠。”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锦绣是十分有底气的。
因为,她知道赵兰心在魏婉芸心里的份量。
为了赵兰心,魏婉芸不敢铤而走险。
更何况,如今这么好的一个救赵兰心的机会就在眼前,魏婉芸不可能错过。
说完,锦绣拍了拍手,语气里颇有几分狐假虎威道:“时间也不早了,小姐可莫要让我们娘娘等久了。”
魏婉芸身子没动。
在对上锦绣略带不解的眸子的时候,她才皱眉道:“我一直很好奇,德妃许了你什么好处?”
闻言,锦绣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现在说这些,重要吗?”
反正,她也已经不是魏家的人了,如今仗着德妃,她面前有一个大好的前程。
自是不会将魏婉芸放在眼里。
锦绣扬眸,嘲讽道:“不管什么好处,总好过随着夫人躲在这巴掌大的兰芳园里蹉跎一辈子来得好。”
更何况,她给德妃办事,还能离心上人更近一步……
一想到这里,锦绣的面上已经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娇羞。
这些,自是没有逃过魏婉芸的眼睛。
她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道:“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将恩将仇报吃里扒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清新脱俗的。”
话音才落,锦绣面上有些挂不住。
她别过了头去:“话我是带到了,去与不去,是小姐的事。”
说着,她提步绕过魏婉芸就要走。
但魏婉芸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她离开。
她抬脚一扫,直接毫不客气的一记扫腿,就将锦绣掀翻在地。
刚刚还一脸不可一世的锦绣,瞬间花了妆容,她的双手擦在了院子里的石子儿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尖叫连连,并愤然开口道:“魏婉芸,你知道我现在代表的是谁吗?”
“你敢动我!”
“我……”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魏婉芸一抬手就抽出了一直藏于腰际的软剑。
长剑嗡鸣,剑光如月华。
锦绣的面色一僵,也顾不得身上摔下去的疼痛了,只一脸惊恐的看向魏婉芸,嘴上还不住的威胁道:“我现在是德妃的人,你若敢动我,是真的不怕娘娘把仅剩的解药毁了吗?”
听到这句话,魏婉芸的手才稍稍一顿。
但也只是一瞬,还不待锦绣面上那小人得志的笑容完全展开却见她凄然一笑,冷声道:“德妃若有诚意握手言和,何不让人将解药送来?”
话音才落,见锦绣的眼底划过一抹慌乱,魏婉芸了然。
“锦绣。”
“你是谁的人?”
魏婉芸攥着软剑的手微微用力,面上是在笑着,但那笑却比冰还要刺骨的冷。
“你的卖身契,现在就还在我梳妆台上好好压着呢,我就算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你,也不会惹了半点儿官司。”
听到这里,锦绣才终于知道怕了。
她也顾不上双手手掌上的疼痛了,摩挲着就要起身,并不住的向魏婉芸告饶道:“小姐,我也是被迫的,我实在没有办法。”
魏婉芸仿似看不见她眼底的惶恐和不安似得。
她举剑,冷笑道:“当年若非是我救你,你早就冻死在了雪地了。”
“这些年,我和母亲待你不薄,你若另有高就,只管说了去,我亦不会如此恨你,可你恩将仇报谋害我母亲,我如何能忍?”
说到这里,魏婉芸的脑子里就不由得浮现出上一世看到阿娘尸体时候的情形,还有现在她被毒所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模样。
这两世,都是眼前这个阿娘和她曾经那么信任的人,下的毒!
德妃固然可恨。
但锦绣这个吃里扒外恩将仇报的小人更可恶。
魏婉芸恨不得亲手剁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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